201.霸道将军俏军师(二十)(1 / 1)
两日后。www.126shu.com一匹秃毛瘦马在荒野上奔驰, 马上骑着一个披着麻布片的瘦子, 褡裢来回晃荡,交错拍打着干瘪瘪的马肚子。任谁来看,这都像是个急于归乡的旅人。他绕入一片树林, 对一棵树上隐藏着的哨兵迅速出示令牌, 旋即翻身下马,奔入林中。林中只剩外圈还有树木, 内里已经被伐出一片空地, 供大军休整。纸片似的瘦子拐入主营当中, 下拜道:“将军,我回来了。”上位的吴宜春急切地合上手中的扶绥地图:“如何?”“将军, 信中所说是真的,河道那边确实有汉人军队看守。他们不仅投了麻袋断流,还挖了两条沟渠,让河水分流到洼地里。”吴宜春笑骂:“他娘的, 还真打定了主意要把那鞠琛渴死在扶绥啊。”他的两名副将都笑了, 只有一人凝眉道:“将军, 咱们当真不马上驰援?”吴宜春饮了口茶,慢悠悠道:“怕什么?渴一两天,死不了人。”另一名副将帮腔道:“可不是?那鞠琛仗着他跟王上宠妃那。严元衡忍不住问:“然后呢?”时停云:“什么然后?”严元衡:“你方才说,我错了三处。”时停云:“啊,我就凑个整。觉得三听起来比较有气势。”严元衡:“……”时停云笑了起来,高马尾被夜风吹起,顺着脸颊拂过,有几丝贴着他的唇飞过,因为他的唇才被水润过,发丝沾在了唇畔。严元衡未经思考,抬起手,帮他把头发别到耳后。时停云顿住了,略惊讶地看着他的手。严元衡的手还停留在他的耳后,指尖被那一缕头发烧得火烫。……不对。这样是不对的。严元衡迅速约束好自己的动作,却约束不住那颗愈跳愈快的心。他把手收回来,抓住了时停云放在地上的水壶。他得抓住点什么东西,才能把自己的手拘禁起来。严元衡轻声地:“素常。”时停云挑眉:“嗯?”严元衡:“……停云。”时停云点点头。严元衡:“时停云。”时停云都要笑了:“十三皇子,你叫了我三个名字,想说什么?”严元衡低声:“……你说点什么。”时停云:“说什么?”严元衡也不知道他想让时停云说点什么。他只是感觉,如果时停云不说点什么,他就要忍不住说点什么了。时停云见严元衡脸色不对,道:“你——”严元衡同时开口:“你——”两个“你”字合为一处时,褚子陵与李邺书匆匆而来,径直打断了二人:“少将军!”“十三皇子!”严元衡:“……”他握紧的拳头松了开来,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一股失落感随之而来,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然而片刻之后,他便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李邺书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脸色煞白:“探子……探子回报,扶绥四周突然出现大量南疆军队——”似乎是为了呼应于他,喊杀声呈环形震天而起,竟是悄无声息地在扶绥城外围构起了一个包围圈,宛如群狼窥伺在后,准备攻击时发出的群声厉嚎,刺得人头皮发麻。……好一个3d环绕立体声。严元衡腾然起身,脸色遽变:“……南疆兵马?”“我们将扶绥围得铁桶一般,这消息是如何走漏的?”褚子陵急道,“少将军,听这声音少说也有三四千人!再加上扶绥城内的两千军马……少将军,你带着十三皇子走吧,子陵在旁翼护,一定能护你们突出重围!”时停云前跨两步,侧耳片刻,道:“你们是怎么听的?”褚子陵与李邺书俱是一怔:“嗯?”时停云道:“什么三四千,围来的起码有五千余人。”而紧闭了数日的扶绥城门渐渐落了下来,发出嘎吱嘎吱的闷响。城内蓄势待发的两千军士,在听到喊杀的号角后,也亮出了早已擦拭多日的战甲银·枪,准备一扫几日来的憋气,里应外合,杀尽围城的三千北府军。在通天的杀声中,严元衡却望着时停云的后背,眼中渐渐亮起了光。难道……时停云扭过头来,笑说:“……其三。元衡,我等的就是‘有人来援’。”他从腰间抽出一枚信弹,引燃过后,松手任其入天。火·药嗤嗤推动着信弹升上天空,刺鼻的松香味随着漫天散开的白星弥漫开来,映亮了李邺书略有迷茫的眼睛,和褚子陵刹那惨白下去的脸。下一瞬,比南疆军更加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冲天而起,悬于九霄,响遏行云,只凭层层回音,便压住了那五千虚张声势的运粮军的喊杀声。听声可辨,数目足有八千之巨!李邺书回过神来,既惊且喜:“望城附近何来这么多北府军?”时停云笑道:“他们等了四天,我们也等了四天啊。”“今次抽查不合格。”时停云回身,摸了摸李邺书的头发,“我可是那好大喜功之辈?识你家主子不清,扣十分;没有察觉出我围城意图,扣二十分;一味担忧多日,连茶的味道都不对了,害我没有口福,再扣二十分。”李邺书红着脸,心中又是害臊又是欣喜,转身去取时停云的银·枪与弓箭。见褚子陵还在原地发呆,时停云没有管他,一声唿哨,他的白马便奔驰而来。时停云跃身上马,调整马缰。李邺书飞奔而至,将银·枪与箭匣凌空抛出:“公子!”时停云双手接住,箭匣背于背上,银·枪握于右手,道:“褚子陵,分五百兵,去助我父亲冲散外围的包围圈,里应外合,务必活捉对方将领!李邺书,留在营中,看顾好十三皇子!”言罢,他低下头来,目光如星地盯准严元衡。“扶绥小城一座,与十三皇子不很相配。”在雄浑动魄的杀声中,时停云高声道,“五千人来送,勉强还够。十三皇子,末将去去便回,稍后带扶绥来见。”褚子陵面如死灰。……怎会?他以为时惊鸿与时停云突然提出要打扶绥,只是想打场必胜的仗给严元衡看一看。谁想公子竟是冲着来救援的军队去的?褚子陵早有设想,扶绥附近能迅速调动的南疆军队,唯有送粮的吴宜春部,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扮演那个黄雀在后的角色,甚至能杀掉严元衡,借此大挫北府军锐气……可是,谁会想到,本打算里应外合的他们,却反过来被北府军给包了饺子?以吴宜春那运粮军的战力而言,别说八千人来围,就算只来三千,也足以冲得他溃不成军。最糟的是,来的是吴宜春。“务必活捉”四字言犹在耳,虽然吴宜春或许会死在乱战当中,或许会成功脱身,但褚子陵万万赌不起这个“或许”。若是吴宜春活着被押回营,那他就完了!有那么一瞬,褚子陵甚至怀疑,公子是否已经发现南疆在北府军内安插了细作,因而有意放出假消息设计自己,但心念一转,又觉得并无可能。他如何能料到这么多步?又如何能算到会是吴宜春来援?公子说了,他是在考验阿书而已,因此才没有明言……褚子陵敛起所有杂念,沉默着转身奔去,清点五百军士,直扑那已经混乱一团的五千人的乱阵中。无论如何,吴宜春绝不能活。而在褚子陵策马离开后,严元衡沉下一口气,转头对李邺书道:“备马。”李邺书还沉浸在局势反转的快·感中,热血难免澎湃,一时间难以平复:“……十三皇子?”严元衡按住腰间佩剑,沉声道:“我是三千围城兵士之一,我也该入战场。”与此同时,吴宜春阵内已经慌了神。为了方便潜行,他们根本没有携带多少马匹,而一直守在外围的北府军,带了千乘骑兵军。战事方起,千乘兵马长驱直入,把吴部署的阵型径直冲散,又左右包抄,把整个包围阵直冲了个人仰马翻。吴宜春下达的命令分明是坐山观虎斗,以及坐收渔利,士兵们根本没想到会被人当做渔利坐收,阵脚一乱,立时溃不成军,弃甲曳兵,望风而逃。吴宜春在听到排山倒海的杀声时,便已慌了手脚,急忙下令撤退,可发现漫山遍野都是北府军后,他胆子立时骇破,忙忙扒掉自己身上的醒目甲胄,拉过一名士兵,强逼他脱下衣服,自己草草套上,混入了逃散的士兵当中。五千人若是成了五千只不知要往何处逃的羊,对上八千严阵以待的精锐将士,溃败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不消三刻,五千人被杀了一千余人,几百人藏入附近的山林中负隅顽抗,剩下的纷纷缴械。吴宜春身着普通士兵的甲胄,蹲在被俘虏的士兵中,两股战战,并紧双腿,生怕叫北府军军人瞧见他那双没来得及换下的、镶了玉的靴子。他抱紧头,满身毛刺刺的冷汗,拼命想着自己是哪里做错了,然而脑中轰鸣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想不清楚。直到他抓到一个声音:“褚副将?是少将军派你来的?”……“褚”?紧接着,他听到一个青年的声音:“是。抓到的所有俘虏,都在这里了?”“是。”吴宜春抬起头,恰与一双满是探询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虽然讶异于眼前人的年轻,但吴宜春已经无暇去管了。他露出了求助的眼神,悄悄让开身,指了指自己的靴子,暗示自己的身份。果然,那褚子陵如艾沙形容的一般聪明。与看守俘虏的士兵谈过后,他信手点了吴宜春出来,说是要让他去另一处俘虏营指认谁是主官。吴宜春满怀希望地踏出了队伍,低眉顺眼地跟在褚子陵身后,走至圈束他们的笆篱边,周围恰好没有巡逻的兵士经过。褚子陵左右张望一番,朝着笆篱外无边的黑暗轻轻一抬下巴。吴宜春如遇大赦,拱一拱手,便是拔足狂奔。褚子陵在后笑望。十步。二十步。三十步。五十步。……够了。他抽出弓来,引弓搭箭,眯起眼睛,瞄准了吴宜春的后心。在吴宜春往前跌撞两步,不可置信地望向洞穿了自己胸口的铁镞,向前扑倒时,耳边又响起了那青年的呼喊:“来人!有俘虏想要逃营!!”很快,他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了。再然后,吴宜春的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扶绥那边的战役,结束得也很是顺利。外面的冲杀声响成一片,城中人还以为来了千军万马,满怀欣喜地冲出来,直到与北府军短兵相接时才觉出不对。有的硬着头皮要战,有的见敌众我寡,直接萌生了退意,其结果可想而知。混战之中,要找到一个人着实太难了。严元衡剑杀数敌,一路寻找时停云而去,却也只能在乱战中看到一抹白,以及掺杂其中的、格外醒目的红。待他定睛去看,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在定下胜局后,北府军绞杀了大部守城士兵,顺着他们自行打开的城门冲入,严元衡才看见了坐在城门高地前的时停云。严元衡往前走了两步,走到近旁,却被一名士兵拉住了。因着严元衡换了一身寻常的士兵甲胄,那人并不认得十三皇子,只好心道:“莫要理会少将军了。少将军今日有些古怪。”严元衡诧异:“怎么说?”“一遇上南疆兵,他就像是疯了一般。”那士兵压低声音,“我一直在少将军近旁,亲眼瞧见他把一个南疆兵拖在枪尖上,生生拖了五十尺,还使马踏碎了一人的头颅。有好几次,那枪势差点落在我身上……”严元衡:“……多谢。”言罢,他径直走了过去,在时停云身前半跪下去。他轻声唤:“停云。”时停云抬眼,眼底下蜿蜒着一行可怖的血痕,血泪一般,望之心惊。他看了严元衡一眼,便低下头,左右各打量了一遍自己满手的鲜血,突然笑了一声。他说:“……原来如此。”严元衡:“什么‘原来如此’?”“麻烦十三皇子代我前往父亲的中军宣令,趁军势未歇,奔袭卫陵。”严元衡直觉时停云的确与寻常不同了,但是他决心先关心军事,毕竟他知道时停云最关心这个:“卫陵?”时停云一笑:“吴宜春的运粮军没有去。卫陵怕是濒临断粮了。趁消息还未传开,速速扒了那些俘虏的衣服,装作运粮军,便能轻而易举混入城中。”严元衡:“你呢?”时停云向后一撑,站起身来:“我回去,有事要请教先生。”他跨上被血染污的战马,神情有些倦怠:“十三皇子,劳烦。”严元衡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却给了他两字保证:“放心。”向严元衡交代清楚,池小池驭马,向他们目前安营的、距此约十里的小镇而去。滑腻的鲜血在他掌心被风吹干,结成了一片片龟裂血纹,干涸的血屑在缰绳的摩擦间不断落下。他没有呕吐,也没有反胃,他很冷静地判断着眼前的局势。他杀人了,亲手杀的。怪不得池小池先前还在想,为什么已经是第八个世界了,一直针对自己的主神却会给自己一个这样优越的身份。世家公子,贵胄出身,任务对象虽然有皇子之尊,目前也不过是个仰他鼻息的小小奴才。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时停云是将军,还是以善战骁勇闻名的将军。而自己手上沾了血腥,就会离原来的世界愈来愈远。即使那并非他所愿,但也不可能推脱得干净。亲手割破人的喉咙的感觉,想要忘记可不是那么简单。因此他急切着回去,想要见到娄影。小镇中热闹得很,几个南疆军中有头有脸的军官已被连夜押送至小镇内关押。来到镇外,池小池驻马,稍停了一会儿。他蹲在镇边小溪边,一点点洗去了手上脸上的血迹,又从仓库里取了薄荷味的香膏,涂抹在身上,确认嗅不出血腥气,方才起身。他上马,入城,进府,熟练地摸到了娄影的房间。他身子弱,果然是等不得,先睡下了。左右也是一场预料之内的胜仗。池小池脱去甲胄,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到床侧,轻轻坐下。那人许是觉浅,他刚一坐下,便睁开了眼睛。池小池说:“先生,我们打了胜仗了。”娄影点一点头:“是,我看见了。”池小池:“……先生没有睡?”娄影说:“担心你。”池小池眼睛一弯:“就是怕先生担心,我才连夜跑回来啊。”“只是为了这个吗?”池小池爽朗道:“嗯。”说罢,他和衣在床边躺下,再不发一言。娄影心中微微有些怅然。……他一夜未睡,就是想等小池回来。他如何能不知道小池现在的感受?池小池哭也好,骂也好,责备主神也好,娄影唯独不想看他这样忍着,把最真实的自己遮掩起来,不肯叫旁人看到。他不想做池小池满心敬仰着的太阳与偶像,只想……还未想完,池小池便隔着被子,把他一把抱在了怀里。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窗下之风:“……先生,让我充会儿电,好吗。”娄影失了声。半晌后,他温柔了声音,轻声道:“嗯。”两人就这样躺着,直到外面喧嚣声渐起。有兵士看到池小池进来,也看到屋内熄了灯,但那喜讯着实不小,他踌躇一番,还是决定报喜。兵士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大声道:“少将军!少将军!您睡下了吗?褚副将立功了!他射杀了南疆的吴宜春!”池小池猛然抬头,放开娄影,从床上跳起,电量满满地拉开门:“当真?!”“千真万确!”传令兵喜道,“听说是褚副将在俘虏营中看到一个人,觉得可疑,便打算带去给将军看,孰料他半途想要逃跑,被褚副将当场格杀!后来我们搜了他的身,从他身上搜出了吴宜春的印信,还有人来认尸,确是那吴宜春,没有错!”“好!!”池小池抚掌大悦,高声道:“这是大功!通告全军,张贴喜榜!褚子陵杀了敌方重将,提拔为骁骑营参军!事后,我要大宴三日,也好鼓励底层出身的将士,只要杀敌勇猛,便有拔擢赏赐!”经少将军一提,传令兵这才意识到,虽然大家褚副将褚副将地称呼褚子陵,但也是看他在少将军身边出谋划策,便高看了他一眼。说到底,还是个卑贱的奴籍啊。褚子陵虽说是杀了一个将军,但不过是个运粮的草包将军,若是赏赐过重,反倒不美。现在,他得了个小小的营参军之职,可见少将军也不算偏私,而大宴也可说是为全军将士庆贺而开,此外,大家难免会想,一个奴籍立了功,都能得到参军职位,若是民籍出身的其他人呢?传令兵出身也不高,闻言亦受了鼓舞,兴奋地一拱手:“是,少将军,我这便通令下去!”末了,池小池还不忘贴心提醒道:“传得越远越好,最好让南疆人也知道,他们的将军,被我们一名名唤褚子陵的小厮杀了,好好挫一番南疆人的锐气!”床上的太阳能娄影不用亲眼去看,都能想到外面人眼冒精光、劲儿劲儿的得意模样,不由得勾了嘴角。看来,电量补充得不错。而且如果他没有记错,如今的骁骑营营长,恰是当初向褚子陵施恩的黑塔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