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章 生当复来归（2 / 2）

肖松年骑马护卫在马车外，一行人不敢耽搁，连夜启程往东南而行，快马加鞭，只盼天亮前能走出野利人占领区。</p>

一路上月光如银，洒满雪地，树枝上的积雪反射着莹澈月华，如在琉璃世界中奔驰。</p>

从上车就倒下睡觉的叶姝，突然掀开雪貂褥子，从软榻上坐了起来。</p>

如歌按剑靠在车厢壁闭目养神，听到动静，警觉地睁开眼：“姐姐，怎么了？还没睡着？”</p>

叶姝怔怔地坐在那里，纤白的玉手紧紧攥着被褥，月色雪光从车窗的帘帷透入，在她周身笼了一层淡淡的光华。</p>

“姐姐你安心睡吧，睡一觉起来咱们就到悬觚口了。从悬觚口翻越五行山，山那边尚未陷落，到了那边就安全了。”如歌柔声对叶姝道。</p>

叶姝迷惘呆滞的目光缓缓凝聚起来，仿佛雾气散去，露出一束光芒，射到如歌脸上：“停车。”</p>

如歌以为自己听错，愣了一下才问：“姐姐，你要更衣（解手）么？车里有便盆……”</p>

说着俯身去取软榻下的便盆，耳边却听得叶姝如冷剑斫冰的声音：“我让你停车！”</p>

如歌慢慢直起身，望定叶姝：“现在不能停车，咱们还没走出野利人占领区。万一野利人发现什么，又派人来捉拿我们……”</p>

“骗人！”叶姝陡然间尖厉地叫起来，澄黑的瞳眸隐隐蹿动着狂乱的火苗，“你们都在骗我！他是阿墨哥哥，是昊泽的父亲！”</p>

如歌浑身一凛：姐姐想起来了！</p>

车速忽然缓了下来，肖松年在车外急声问：“如歌，怎么了？”</p>

“没事，继续前行！快！”如歌厉声催促车夫。</p>

马车晃动着继续前行，车轮隆隆声又响起在耳畔，如歌倾身按住叶姝的手，清冷的凤眼盯住叶姝：“姐姐都想起了？”</p>

“别的没想起来，但我认出他了。他就是那个总出现在我梦中的少年！我叫他阿墨哥哥，他叫我妹妹，昊泽的眉眼和他一模一样，绝对不会有错！”叶姝悲怆而又凄惶地呼喊，清澈如水的眼中漾起了层层波澜，“到底怎么回事，如歌？为什么隆吉可汗是我的亡夫？！”</p>

“好，我来告诉你！”如歌眸中翻起了憎恨的厉光，死死地迫视叶姝，“这是父皇的主意，是父皇不准我们对你提起他。隆吉可汗从小没有父母，是你母亲把他养大，十七岁才送回草原。后来他在草原称汗，向大晋求娶你为妻。</p>

大晋把长公主嫁给他，还陪嫁大批粮食布帛、工匠乐师，隆吉可汗却以怨报德，不仅撕毁两国盟约，悍然入侵大晋，还差点斩你祭旗。是钦陵救了你，送你回晋国。</p>

后来隆吉可汗又一次大举入侵，为了劝他退兵，大哥只得又把你送回他身边。他却听信奸人谗言，冤枉你和钦陵偷情，用铁骨朵把你打昏，你差点命都丢了。后来虽然苏醒，却成了傻子，什么也不记得了，连说话走路都不会了！”</p>

叶姝抱着头蜷起身子，浑身瑟瑟发抖，凄厉地哀嚎着：“别说了！别说了！”</p>

马车再次放缓速度，肖松年在外面叩击车厢外壁：“如歌，你们在作甚？要不要我进来看看。”</p>

“姐姐，姐姐，别激动……”如歌紧紧抱住叶姝，朝车外喊道，“谷主，谷主，你进来看看！”</p>

车身剧烈一晃，停了下来。肖松年推开车门刚钻进来，叶姝忽然停止哀嚎，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泣不成声：“谷主，我亲手杀了昊泽的父亲……我亲手杀了昊泽的父亲……”</p>

肖松年颔下的白胡须在车门处卷入的寒风里轻轻飘动，满是皱纹的眼里溢出浓浓悲悯与疼爱，上前轻抚叶姝肩膀：“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他侵我国土，掳我百姓，又杀了你的丈夫钦陵，你为国为家手刃仇敌，没有做错……”</p>

“谷主是在解药里做了手脚对吗？”叶姝呜咽着问。</p>

“是。他当年曾经中过舞莲散的毒，后来我用一种强行刺激血脉的古针灸法给他祛毒。这种古针法会让血气过旺，祛毒后还需要一个很长的时期恢复。可是当时他用铁骨朵把你打成了傻子，我一气之下骗他说已经恢复，不用再继续服药。</p>

其实那时他尚未完全康复，过旺的血气会加重心肺负担，加上四处征伐，劳碌过度，他的心肺都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状态。</p>

我刚才交给他们的解药没有假，但解药中有一味藤黄，虽可解毒却也是阳燥大热之物。别人尤可，但对于心肺已受损伤之人，将会落下病根，隆吉可汗阳寿不多了……”</p>

叶姝怔怔地睁着眼睛，雪光月色从车帘外映入她眸中，折射出一层惨淡的水雾。</p>

“姐姐，你不用为他伤心。他打你的时候，可没有怜惜过你的性命。何况他还杀了姐夫！”如歌眼中水光潋滟，闪动着凄楚的泪水，“姐姐，你想想姐夫对你有多好。你变成傻子后，什么也不记得了，连话都不会说，吃饭都拿不住筷子。是姐夫每天为你按摩推拿，带你做康复练习，你才慢慢恢复过来……”</p>

如歌忽然哽咽着说不下去，用手蒙住眼睛转过头去。</p>

“我……我累了，我睡会儿……”叶姝抹了抹泪水，躺回床榻朝里睡了。</p>

如歌默默为她盖上貂皮被褥，对肖谷主说道：“谷主要睡一会吗？”</p>

肖松年摇摇头：“明天翻过五行山，到了大晋驻军地再睡。”</p>

“好，辛苦你了！”</p>

肖松年下车后，如歌催促马车继续前行。</p>

车帘外渐渐透出熹微的晨光时，叶姝从软榻上爬起来：“还没到悬觚口吗？”</p>

如歌撩开帷幔：“应该快了……”</p>

“我肚子痛，想出恭。”叶姝捂着小腹，脸色苍白。</p>

“就在车厢里出恭吧，有便盆。咱们忍耐些，就快到悬觚口了……”如歌蹲下身子去软榻下取便盆。</p>

“好吧。”叶姝答道，从软榻下来，伸展着身体，一边朝外面张望，一边念叨：“外面已经大亮了，这一觉睡得好长……”</p>

如歌刚在软榻下的一堆日常用具里找到那只便盆，突然耳边轰隆一声巨响。</p>

她骇然直起身，闪电般扑过去，右手骤出，却只触到一片冰冷柔软的衣角。</p>

叶姝裙袂飞扬，从撞开的车门处猛地跃下了急速奔驰的马车，重重滚落在雪地上，雪沫四溅中，她像一卷绸缎连连翻滚出去好远。</p>

“姐姐！”如歌痛声惨呼，跟着一跃而下，向叶姝奔去。</p></t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