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章 负君千行泪（2 / 2）
就在这时，风雪深处响起了可怕的呜呜声。</p>
——是高亢的冲锋号角声！</p>
“不好，有伏兵！”晋军惊恐万状地地高呼起来。</p>
然而，大雪中根本看不清楚，只觉周围全是影影绰绰的黑影，不知道是山峰树木的轮廓，还是潮水般涌来的伏兵。</p>
“都督，我们好像进入青石谷了！”一名副将拼命鞭打着受惊的战马，惊慌失措地赶来向钦陵禀报。</p>
“撤退！全军往谷口撤退！”钦陵用力提起马缰，在高耸的马背上举刀狂喊，迎面的风雪如利箭般扫射他的眼睛和脸庞。</p>
传令兵吹响了撤退的号角，然而大雪茫茫，士兵们根本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该朝哪边撤退，没头苍蝇般乱跑乱闯，不辩敌我地挥舞着大刀朝撞向自己的骑兵一阵乱砍。</p>
纷纷扬扬的雪花被飞溅的鲜血染成漫天飞舞的红梅，雪幕深处传来越来越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惨叫声、马嘶声……</p>
————</p>
如歌回到长公主府时，俞秀娥已经收拾好行囊，正跟叶姝道别。</p>
“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俞秀娥催促道。</p>
奶娘抱着女婴跟在俞秀娥身后刚跨出门槛，身后传来叶姝凄凉的呼唤：“别……别走……让我再抱抱女儿……”</p>
俞秀娥回头，见叶姝支撑着虚软的身子从床上下地来了，两名侍女忙抢上去扶住她，她因为虚弱而浑身颤抖，每走一步就有冷汗从额头滴落，却坚持挪到了门边，靠着门框大口地喘气，朝女儿伸出颤抖的双臂：“让娘再抱抱小乖乖……”</p>
奶娘为难地望向俞秀娥，俞秀娥只得对她点点头，奶娘走回来把女婴又递到叶姝怀里，但见叶姝如此虚弱，奶娘不敢全然放手，半抱着襁褓交到叶姝手里。</p>
叶姝低头看着女儿吹弹得破的白嫩小脸，恋恋不舍地亲了又亲，眼泪一滴滴落在女婴脸上，女婴忽然不哭了，好奇地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落到自己嘴里的水滴。</p>
“公主，别再耽搁了，再拖下去就不能及时出城了！野利人南下这一路烧杀抢掠，将成年人掳走为奴，婴孩却全部捅死！”</p>
叶姝不寒而栗，赶紧将襁褓塞回奶娘怀里，一狠心扭过头去，声泪俱下：“快走吧！快走吧！”</p>
如歌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神色异常复杂。</p>
她目送俞秀娥、奶娘抱着女婴往院门走去，门外是堵得车水马龙的街道，无数人奔走呼号，拥挤踩踏，潮水般呼啸着逃命。</p>
如歌默默穿过庭院，见叶姝仍倚门而望，满面泪痕，如歌歉然道：“姐姐，要不你和她们一起走吧，我一个人留下来为姐夫报仇。”</p>
“你在说什么呢，那是我的夫君，该由我为他报仇。”叶姝凄然一笑，以袖拭泪，“只是，那个隆吉可汗周围必定都是亲兵护卫，我们要如何接近他？”</p>
如歌眼底闪过诡异的幽光：“据说他好色如命，之所以屡屡南下，除了觊觎大晋富庶，还因为垂涎中原美女。咱们两姐妹皆有倾国之色，还怕不能接近他？”</p>
叶姝脑子受伤至今未痊愈，很多事情仍不明白，所以她没有质疑这番话的真实性，只是呆呆地问：“真的吗？那我会不会被他……”</p>
“只要他一靠近，姐姐就动手，他哪有机会凌辱姐姐。”如歌扶着叶姝进房，边走边地教她，“不过，也不能动手太早，因为隆吉可汗武功高强。姐姐等你养好了，我教你几招。”</p>
三日后，并州城开始戒严，各个城门都关闭了，不准许出入，尚未来得及逃走的百姓只能关门闭户待在家里，听天由命。</p>
数日后，赫兰墨的野利大军到达并州城下，并开始攻城。</p>
叶姝所住的府邸都能听见巨木和楼车撞击城门的巨响，连屋宇都被震得不住摇晃。</p>
叶姝站在府邸里比较高的楼台上，看见北城门、西城门方向火光冲天，浓烟弥漫，隐隐约约有喊杀声遥遥传来。</p>
睡到半夜，不时会被急骤如雷的马蹄声惊醒，像是大队的兵马从府门外的街道驰过。</p>
野利大军往城里射了很多绑着帛书的羽箭，帛书上用汉字写着，如若顽抗，一旦城破将会屠城。只要开城投降，保证秋毫无犯。</p>
晋人都知道隆吉可汗一向守信，但凡投降的城池，从来没有遭受过血腥屠戮。</p>
于是，一个寒风凛冽的深夜，北门的城门尉，悄悄为野利大军打开了城门。</p>
“北城破了！野利大军进城了！”</p>
深夜的街巷传来划破寂静的惊呼，接着是雷鸣般的马蹄声，无数人与马的嘶吼，汇成洪流般的轰鸣，排山倒海而来。</p>
叶姝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如歌也很快赶来了，搂住瑟瑟发抖的叶姝：“姐姐别怕，我在这里！”</p>
叶姝抱着头，晶莹的泪珠滑落，映着苍白透明的肌肤，焕发出一种动人的柔弱之美：“我不是害怕，我是想起一些事情，我好像也曾经站在城墙上指挥大军守城，后来……后来……对了，还有一个女人也陪着我守城！”</p>
正说着，外面有马蹄声杂沓凌乱，如闷雷般轰隆隆地响过，夹杂着兵器铿锵和粗暴的呼喝。</p>
接着，一个侍女奔了进来，惊恐万分：“公主，咱们府邸被野利士兵包围了！”</p>
————</p>
大片松油火把烈烈燃烧，数千铁骑分列道旁，铁甲鲜明，刀枪林立，兵器甲胄的寒光被火把映得熠熠生辉。</p>
龙吟般的长嘶声中，一匹高大雄壮的黑马停在宏阔的府门前，金色战甲、玄狐大氅的王者跳下马背，发辫披散肩头，耳朵下的大金环在火光里闪闪发光，映得他一双深瞳碧蓝如海。</p>
他负手站在府门前，大氅猎猎翻飞，仰望匾额上“晋阳长公主府”几个漆金篆字。</p>
有谁知道，他冷峻深沉的外表下，一颗心已经跳得要蹦出胸腔。</p>
他把她打成了傻子，又杀死了她的夫君。</p>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p>
然而他想见她一面的渴望，此时此刻已经像岩浆般喷涌而出，无法遏制。</p>
——那是他从懂事起就爱着的妹妹，此生唯一爱过的人……</p>
返回东都那天，他回到把她打昏的那处宫帐，一个人在那里坐了一整夜。</p>
他想起曾和她并肩站在那里，望着昊泽和阿昌并辔骑马跃过栅栏，夕阳的光辉照耀着两个儿子的背影。</p>
那一刻他挽着她的手，觉得那样幸福。</p>
那时他想好了，立姝儿的盟友赫兰昌为继承人，然后和姝儿白头到老。百年之后，昊泽愿意在草原跟着阿昌，还是愿意回到晋国跟外公（奕六韩）生活都可以。</p>
他已经为姝儿母子打算得如此好，却没想到，幸福那样快就成了泡影……</p>
“吱呀——”朱红色的金钉府门缓缓打开。</p>
赫兰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由自主跨前两步，然而，他的脚步蓦地顿住，脸上浮现明显的失望。</p>
门内走出来的，不是妹妹……</p></t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