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 小蔡远行(2 / 2)
小蔡师兄听了我的问话,面色一下子收紧了,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吴平,我准备停薪留职,去南方做生意,手续马上办好,这个月就要走了。”
小蔡师兄的话让我感到愕然:“你去南方?你去那里干嘛?人生地不熟的,你能干什么?”
“我跟着本家一个表叔去,上个月他在火车上认识了一个南方的老板,两人一路聊得特别投机,老板邀请他带几个人去给自己帮忙,说是能赚到大钱。”小蔡师兄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止不住放出炯炯闪亮。
“哪……哪我就祝你将来发大财。”看着小蔡师兄一脸憧憬地的样子,我的心里就像被搅扰得水面,突然泛起了一圈圈波澜,“不过,南方也不是那么好混的,原来在电工班带我的刘师傅,调回南方老家后就辞了工作,说是如今在一个社队企业干活,比在厂里多拿好几倍,他也打电话来邀我去。”
“那你为什么不去?”小蔡师兄的小眼珠一下瞪大了。
“主要是我心里没有底,咱们好好地国营企业,有国家保障着,你不是原来连集体企业都不愿去吗?”我心里有点忐忑,说话时没了底气。
“我看你这是借口,现在还说什么国营企业,老猴子折腾完了布间,听说又要折腾我们前纺了,你还指望他能把我们搞好?”小蔡师兄盯着我,不屑地说道。
我一时感到十分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蔡师兄眼神里,却显出了少有的张狂:“哼……到时候,我一定让李琴看看,让她后悔死。”
他心里还是没有放下李琴,我不免有点为他悲伤:“你难道是为了李琴才去得?今年过年的时候我看见她了,人家现在红袖箍换成了大盖帽,还当上了什么鼓掌(股长),过得风风火火的,绝对不会为了你后悔。”
我原本不想拂了小蔡师兄的兴致,但还是忍不住地撂下了这句话。
小蔡师兄沉吟片刻,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怎么说呢?你要是说与李琴一点关系也没有,这肯定不对,但是也不全是为了她。吴平,你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活得挺窝囊,我这次是下了狠心,想着活出点人样子来。”
“你有这样的狠心,就一定能把事情办好,将来挣了大钱,成了大老板,我可能就去投靠你了,到时候,你可别不认我这个穷弟兄啊。”我半真半假地给他鼓了鼓气。
“那是一定的,咱们是师兄弟,又是好哥们,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我第一次看到小蔡师兄如此信心满满地说话,他已经沉浸在了对未来的幻想中,在那一刻,我们其实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
“那……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我说这话的时候,小壮呀呀地哭了两声,大概是我们的谈话,影响了他每天中午规律的睡眠,有点不高兴地抗议起来。
小蔡师兄一脸同情地望着我怀里的小壮,有点不无遗憾地说道:“原本我也是想动员你去的,现在看来你不仅天天搂着个仙女,连孩子都齐了,一下子掉进了温柔乡中,肯定没有心思远走高飞了。”
“我是没你这样的志向,另外话又说回来了,我也没有你那样的本家表叔,谁领着我去挣大钱啊?将来就靠你啦。”我心里有点酸楚,止不住自嘲了一句。
“等我回来过年的时候,咱们才能见面了。噢……对了,你要是还需要用自行车,就直接到我家里去推,我跟家里人都说好了,你随时都可以去。”他的话让我心中荡起一阵温暖。
送走了小蔡师兄,我把院门关好了,抱着小壮上了楼,把他哄睡着了,放回屋里后,就一个人踱出来,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发呆。小蔡师兄刚才的这一番话,深深地触动了我的神经,我想起了师傅当年酒醉时的感叹,也想起了袁圆送别时的期待,尘封在心底里的一丝念想,又像春天的小草般不安地萌动起来。
我记起了在地区培训班最后那个晚上,自己看《鲁迅文集》,那位像猫头鹰一样的老先生,在书里曾这样说过:“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以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
我现在算是被小蔡师兄的一番话弄醒了吗?不过,我真地感到了一种不知朝哪里走得悲哀。
围墙外的田野里,隐约传来了孩子的欢笑声,几只彩色的风筝,飘舞着飞升起来,在磁蓝色的天空下越飞越高,似乎要撞上那几朵潇洒的白云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的梦想,都像这漂浮的风筝,需要靠自己的努力拉扯,才能不断向上,其实,就算线断了又能怎样?算先天不足,时运不济,最后无法到达自己梦想的天堂,整个努力向上的过程,似乎也会是幸福的。
那天下午,我在二楼的栏杆上伏了很久,直到落日流金,归鸟穿林,冷风渐起,那几只徜徉的风筝,也融化在了血色的天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