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二狗蛋成亲(2 / 2)
在响器班子欢快的唢呐声中,我懵懵懂懂地放下了新娘,二狗蛋拉着新媳妇的手,转身朝堂屋里走,我看到他娘张寡妇的脸蛋上涂着两圈水红,正一脸喜庆地地端坐在里面的一张太师椅上。这张椅子是当年土改时,下吴洼农会从邻村地主家搬来得,平日一直放在大队部里,谁家有红白喜事用得上,就借给谁家去用。
“一把麸子一把枣,闺女小子往家跑。”我娘带着村里的婶子和大娘,手托着一个大盘子,里面放满了麦麸、花生、栗子、干红枣,一边唱着,一边往新郎新娘身上撒,这在我们那里叫作撒福(取撒麸之谐音)。
随后开始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礼毕入洞房。酒席借了隔壁我们家的院子,这边的程序一完成,早就亟不可待的人群,呼啦一下全往门外拥去,我正想随着人群一起往外走,却被娘一把给抓住了。
“大平,别走,帮着娘去给风海小两口‘暖被’去。”
我随着娘进了二狗蛋住得东偏房,里面被新石灰刷得雪白,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没有了以往的腥臭味。一张新打得枣木大床上,整齐地码着新娘家陪嫁的“四铺四盖”,满屋的人拥着二狗蛋和他新媳妇站在床边,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鲁南女子,皮肤透着健康的小麦色,身材略显粗壮,眉眼倒是挺顺溜。
娘指挥着四个本家嫂子开始“温被”,首先要铺第一层褥子,四人各抻着四个角,先找找方向,认准哪边是东哪边是西,然后双手同时往东再往西,嘴里喊着:“东一抡,西一抡,闺女儿子一大群——”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娘将准备好了的枣、栗子、花生等撒在床上,祝福新人早生子,早立子,“花”着生,嘴里还高喊着:“东一把,西一把,生个儿子享荣华——”
接下来便是第二层褥子、第二层被,娘再一次喊着“东一抡,西一轮,闺女儿子一大群——”
众人起声回应道:“被边挨被边,生个儿子当大官——”
将四铺四盖全部铺到床上,大家让我手端着一红盆,与另一个同辈小男孩,坐到宣软的床被之上,因为被子太软,我一坐下去,就陷在里面了,小男孩大概已经受过了训练,他将我手里盆子上的硬币抓了起来,一边摇着盆一边嘴里喊:“骨碌骨碌盆儿,你得儿子我得侄儿——”
众人哄笑着大叫:“再来一遍!”
小男孩因为害羞,垂着眼皮,又重复了几遍,声音越来越弱,我止不住跟着大喊了一声:“骨碌骨碌盆儿,你得儿子我得侄儿——”
众人一下子笑翻过去,二狗蛋也咧着一张大嘴跟着笑,他的新媳妇此时羞红了脸,赶紧拿着一个红包,塞进了小孩的衣兜,我也一骨碌从床上滚了下来。
温完被,娘带着大家纷纷退出去,我趁机将30元钱,塞到了二狗蛋的手里,二狗蛋推辞着:“你家的礼金已经收过了,一家不能出两份礼。”
“这是俺给你和嫂子的一点心意,祝贺你们新婚大喜,与礼金无关。”我趴在二狗蛋耳边说道。
二狗蛋听了我的话不再推辞,偷偷地交给了旁边新媳妇,她赶忙喜滋滋地掖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秋夜,天高露浓,一弯月牙静静地挂在西南天边。清冷的月光洒在院子里,远处的几声犬吠,墙角里蝈蝈的几声唧令,更增添了乡村夜晚的宁静。喧嚣吵闹了一整天,此时,我坐在院子里,望着头顶幽黯的银河,心情依旧难以平静。
“大平,外面下露水了,进屋去吧。”娘走出堂屋,唤了我一声。
“我不困,你们累了一天了,先睡吧,我一会就进屋里去。”我回过身来,应了一句。
“大平,城里有看上的丫头吗?”娘轻轻走过来,坐在了我的身旁。
“娘,娶亲这事,对俺还早着呢,俺想趁年轻时,多读读书,多干点有意思的事,省得将来老了后悔。”我第一次说出了这几天来,心里一直盘算的事情。
“你进了城,心思大了,这娘能懂,可是无论怎样,娶妻生子,还是人生最大的事。你们老吴家这一支,到你已经三代单传了,唉……”
随后的时间里,我和娘都没有再说话,彼此望着幽兰的天空,静静地想着各自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