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村风波(2 / 2)
我带着妹妹们下了大堰,一路呵着热气朝村里走,快到自己家里时,忽然发现在粉白耀眼的院墙上,多了一条醒目的标语:“打倒王、张、江、姚‘*!”那故意写歪的“王张江姚”四个字上,还用红油漆打了四个红叉叉,血淋淋地在阳光下分外扎眼。
“娘——娘——快来看,咱家院墙上被人打上红叉叉了!”小妹妹扯开嗓子,冲着院子里使劲喊了起来。
“三平,你个鬼丫头胡叫个什么,谁打红叉叉了?”娘听到了小妹妹的喊声,不明就里地一溜小跑着走了出来。
在四围一片灰黄皲裂的土墙映衬下,我们家雪白的院墙显得有点卓尔不凡,这是今年入冬时爹从厂里带回了两桶白灰,让我帮着他花了一天功夫刷成的。现在白墙上被人写了标语,又打上了叉叉,显得突兀而难看。
“哎呦——这是哪个龟孙子在俺家墙上乱写得!”娘出来一看墙面,立刻跳着脚骂了起来。
“还能是谁?我看是刚才四眼用排笔在那儿写的。”二狗蛋她娘张寡妇倚在门前,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撇着嘴说道。
四眼是我们生产队的会计,一位回乡的老初中生,也是我们这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戴眼镜的人之一。
“这个四眼,干嘛跟俺家过不去!还没过年呢,就给俺家打了四个红叉叉!”我娘不识字,认不出标语的内容,但是自家墙上被人平白无故打了四个红叉叉,止不住气急败坏地怒吼起来。
“走——找这个不得好死的四眼去!”娘气得发了飙,领着我们直奔生产队部,准备去找四眼算账。
娘的泼辣在我们下吴洼村是出了名的,一是因为我姥爷从土改时就是大队干部,在老百姓心中是官强如民,她大小也该算是一个有后台的“干部子女”;而另外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我们整个的村子里,我爹是唯一在县城工作吃公家粮食的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农村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分才5分八厘钱,我爹每月有三十多元固定工资,相当于他们大半年的收入,所以足以让乡邻羡慕嫉妒恨了。也正因为有了这两点,娘心里就产生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队部在村子的最东头,旁边就是集体的牲口棚,娘气冲冲地经过那里时,正好碰见四眼提着裤子走出来,他刚在牲口棚后面的茅坑里拉完屎,就被娘和我们堵在了养骡子的槽头。
“好你个四眼,为什么在俺家墙上乱写,还打叉叉!”娘满腔怒火喷薄而出,指着四眼的鼻子质问道。
“哎呦,二嫂子,你这是干嘛?那个标语是上级布置的政治任务,打倒*,俺们全国人民都高兴吗。”四眼舔着脸,冲着娘讨好地讪笑着。
“高兴你娘个头,你个狗日的四眼,你到底安得什么心,”娘不管不顾地放开了喉咙。
娘的骂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纷纷走出门来观看。旁边队部里的干部们也听见了,伸出脑袋见到是娘在那里撒泼,赶紧像王八似地缩回了脖子。
“二嫂子,你……你怎么不讲道理,这个是上级要求,要写的醒目,村里就你家的院墙白,不写你那,别人家写了也看不见啊。”四眼一脸委屈,眼睛鼻子都要皱到了一起,似乎还想据理力争。
“呸——”娘冲着四眼使劲将一口唾沫,喷到了他的脚面上,“你是诅咒俺家比你过得好吗?你现在想让人看清楚了,你偷睡人家寡妇的时候,怎么就不想让人看清楚了!”
娘畅快淋漓的詈骂,引来了围观者一片哄笑,在人的笑声中,四眼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立马败下阵来:“好啦好啦,二嫂子,你胡扯什么?我好男不和女斗,我怕你了,我今天进去把标语给你涂了,上级要是怪罪下来,我就让他们去找你。”
“俺呸——我告诉你四眼,你不要以为大平他爹在城里,家就我们娘几个,觉得我们好欺负,你就真瞎了狗眼了!”娘又冲着四眼呸了一口,不无得意地指着四眼的鼻子,继续教训道,“今个下午你要是不来给俺把这些东西涂掉,要是还敢诓俺们,俺今晚就去你家骂你一晚上。”
“哎呦——二嫂子,我真是服了你啦,下午涂,我下午一定去涂掉。”四眼抱着个脑袋,连着给娘作了好几个揖,“二嫂子,我看你这是二哥常年不在家,没有人给你泻火,这才聚了这么大的火气,这次等二哥回来了,让他好好睡你几晚,省得你天天拿俺们发骚。”
“好你个四眼,你敢朝俺发骚,看俺不把你个臭嘴扯碎了。”娘恼羞成怒,一张脸涨得紫红,扑上去就要撕四眼的嘴,吓得四眼转身就跑,一溜烟地躲进了队部里。
娘并没有再追赶,她知道怎么拿捏分寸,不能把事情做绝了,况且这个四眼也是本家兄弟,男女调笑,插科打诨,都是稀松平常事,在当时文化娱乐缺乏的乡村,男女私情总是人们最津津乐道的生活乐趣。
娘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巾帼女将,带领着我们兄妹三人,昂首挺胸,得胜回朝。看热闹的乡邻们发出了一阵叫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