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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五章 田垄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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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勒紧脖子的杨凝性满脸涨红,只得使劲拍打背后那人的胳膊,希望对方手下留情,都是不认识的朋友,何必拳脚相向。

白衣少年似乎火气不小,非但没有松开胳膊,反而一个气沉丹田,稍稍挪步,扯得木茂兄身体后仰,后背几乎要地面持平。

杨凝性当真有点头晕眼花了,艰难开口道:“好人兄,管管,赶紧管管,别见死不救,你这学生天生神力,出手太重……”

只瞧见个少年面容的家伙,眉心一粒红痣,满脸杀气,白衣少年转头望向郑大风,双膝微曲半蹲,先是手上一个狠狠拧转,勒得杨凝性直翻白眼,也不去管死活,只是灿烂笑道:“大风兄!”

郑大风笑道:“多年不见,崔老弟还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要论交情,郑大风自然还是跟老厨子、魏山君关系更好,三人对这只大白鹅都比较忌惮,只能说不疏远,也不如何亲近。

郑大风问道:“怎么来这边了?”

崔东山咧嘴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陈平安提醒道:“东山,差不多了,再这么下去,木茂兄就要装死了,回头找我讹一笔药费。”

崔东山这才松开胳膊,将木茂兄扶起,后者一手揉着脖子,咳嗽不已,崔东山就帮着敲打后背,笑眯眯道:“怪我,太热情了,实在是对木茂兄神往已久,这不一见面就情难自禁,木茂兄不会记仇吧?”

杨凝性尴尬笑道:“不会不会。”

在练气士和凡俗夫子的眼中,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练气士一旦开始登山修行,就会看到了一个崭新天地。

豁然开朗,如开天眼,四周人物,纤毫毕现,睫毛颤动,衣衫细密针眼会大如渔网的网格,女子言语时鱼尾纹的颤动幅度,清晰可见,她们脸上涂抹脂粉的缝隙,如纵横交错的田埂。

附近的脚步声,甚至是每一次呼吸,心跳声,落在修士耳中,都会响如雷鸣。

所以每一位练气士,在修行之初,都需要去适应这种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此外一切术法神通,还有剑修的飞剑,多多少少,都会牵扯到一些气机涟漪,

修道之人,面对这点蛛丝马迹,就像凡俗夫子坐在水边,有旁人投石入水,激起的水花和荡漾的水纹,就是天地间的灵气涟漪。

所以有人神不知鬼不觉靠近酒桌,已经让这个杨凝性倍感意外,自己竟然还会被人偷袭,勒住脖子,毫无还手之力,更是吓了一大跳。

这里是上五境修士屈指可数的五彩天下,又不是大野龙蛇处处蛰伏的北俱芦洲。

我要这元婴境有卵用?!

一张酒桌,陈平安,郑大风,崔东山,杨凝性,刚好一人一条长凳,不过崔东山死皮赖脸与那位木茂兄挤一条凳子,肩膀一撞,嬉皮笑脸道:“木茂兄,小弟我略懂相术,看得出来,你运道那么好,正值运势命理两昌隆的大好时节,到了这边,肯定是有大收获了,咱哥俩不如坦诚相见,摆开地摊,来场以物易物的包袱斋?”

杨凝性赧颜道:“说来惭愧……”

崔东山抬起双脚,一个身形拧转,再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很快就再次狠狠勒住木茂兄的脖子。

杨凝性立即说道:“并非那么惭愧,其实小有收获,包袱斋做得,怎么就做不得了!”

他娘的,不愧是好人兄带出来的学生,都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说翻脸就翻脸,比翻书还快,当年在鬼蜮谷,好人兄也不曾这般不讲江湖道义啊。

陈平安也不理睬崔东山的荒诞行径,只是端起酒碗,跟郑大风磕碰一下,各自饮酒,就当是以这场热闹当下酒菜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崔东山坐回原位,“不着急摆摊,先把酒水喝到位了。”

先生不太喜欢说自己的游历过程,偶尔提起一些山水故事,往往也是几句话就带过,但是这个木茂兄,先生还真就很是多说了几句。

而且聊起那个黑衣书生,先生在言语之时,脸上颇多笑意。

早年在北俱芦洲,陈平安曾经与姜尚真重逢,后者泄露天机,那个被誉为“小天君”的云霄宫杨凝性,是当之无愧的天生道种,而且要做那无比凶险的斩三尸之举,打算将心中恶念聚拢凝为一粒心神芥子,再将其斩出,如此一来,等到杨凝性将来打破瓶颈,从元婴跻身玉璞,期间心魔作祟一事,心关阻碍就会小很多。

斩三尸之举,算是道家的一条独有登天路,佛门亦有降服心猿意马一途,有异曲同工之妙。

恰好这两事,陈平安都亲眼见过,除了杨凝性,还曾在荒郊野岭,遇到过一位凿崖壁为洞窟道场的白衣僧人,常年与一头心猿作伴。

至于黑衣书生说自己与陈平安并肩作战,一起分账挣钱,确实不算假话,双方在鬼蜮谷一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相互算计,最终各有收获,只说杨凝性得到了老龙窟那条“相当值钱”的金色蠃鱼,而“相当值钱”这个说法,可是从姜尚真嘴里冒出来的评价。

能够让姜尚真都觉得值钱的物件,不得是名副其实的价值连城?

所以这笔账,陈平安时隔多年,却一直记得很清楚,原来到头来辛苦一场,还是自己小赚,木茂兄偷偷摸摸挣了大头?

杨凝性见那姓崔的白衣少年,从袖中摸出一把玉竹折扇,双指一捻,啪一声打开,四个大字,以德服人。

敢情是遇到了同道中人?

“木茂兄,小弟我有一门独门秘术,可以帮你脱离杨凝性的控制。不然看似逍遥自在,到头来依旧免不了为他人作嫁衣裳,修行艰辛,结果就是桌上的一盘菜,何苦来哉。”

崔东山满脸诚挚神色,语重心长道:“不如咱哥俩做笔大买卖,如何?这样的包袱斋,天底下独一份的。千万要珍惜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

杨凝性笑着摇头道:“崔兄何必诓我,即便白裳这样的大剑仙,斩得断红绳姻缘线,也斩不断这种大道牵引的因果线。”

崔东山使劲摇晃折扇,嗤笑道:“术业有专攻,白裳算哪根葱。”

杨木茂转头望向陈平安,疑惑道:“好人兄,这位崔仙师,真是你的学生,而不是领你上山的传道恩师?”

陈平安笑道:“是学生。”

崔东山拧转折扇,换了一面朝向杨凝性。

不服打死。

杨凝性瞥见上边的那四个大字,一个身体后仰,满脸惊恐状,赶紧抱拳说道:“难怪与崔道友一见倾心,原来寥寥两语,便道出了我的心声,杨木茂的立身之本,处世之道,尽在崔道友两边扇面上的八字之中。”

崔东山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青瓷小碟,再抬起袖子抖了抖,掉出些桃片蜜饯,望向先生。

陈平安摇摇头,崔东山便捻起一块蜜饯放入嘴中,再将瓷碟推给郑大风,含糊不清道:“大风兄赶紧尝尝看,很稀罕的美食,以后就会很难吃到了。”

郑大风也就不客气了,抓起蜜饯入嘴,才一嚼,就立即嚼出了门道,啧啧称奇道:“好手艺。”

陈平安拿起瓷碟,递给杨凝性,后者小心翼翼以双指捻起一块蜜饯,瞧着像是以桃干制成,陈平安再将瓷碟放回郑大风身前,这才随口问道:“木茂兄,接下来你是怎么个打算?”

杨凝性细嚼慢咽,蓦然神采奕奕,原来自己的一魂两魄,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受益匪浅,就像吞咽炼化了一炉的灵丹妙药,眼角余光打量着那只瓷碟,还有三块蜜饯呢,嘴上说道:“继续闲逛,既然是从南方来的,就准备再去北边看看,看能不能遇到一位雄才伟略的明君,请我当个国师啥的。下次好人兄路过,我来当东道主,必须盛情款待!”

陈平安点点头。

杨凝性问道:“好人兄,我与崔道友摆完摊子,可就真走了。”

陈平安还是只有点头。

杨凝性见好人兄油盐不进,只得硬着头皮问道:“真不邀请我进入避暑行宫?说不定我一个热血上头,就留下了,不是剑修,当个客卿总是可以的,也好为飞升城和隐官一脉,略尽绵薄之力。”

陈平安抿了一口酒,笑呵呵道:“避暑行宫庙小,哪里容得下韬略无双的木茂兄,强扭的瓜不甜,我看就没有必要挽留了吧。”

“不甜?怎就不甜了,如桌上蜜饯这种吃食,若是一年能够吃上两三次,硬掰下来的苦瓜都能甜如蜜,再说了,好人兄又不是不了解我,出门在外,最是能够吃苦了,当了避暑行宫的客卿,俸禄都不用给的。”

杨凝性强行咽下那些在嘴中迅速嚼碎的蜜饯,悄然运转小天地灵气,将其分别牵引去往几处本命气府“储藏起来”,再伸手去瓷碟那边,想要再来一块,结果被崔东山合拢折扇,重重一敲手背,打得杨凝性悻悻然收手。

“木茂兄何必舍近求远,一个白捡的现成便宜都不要,怎么当的包袱斋。”

崔东山扇动清风,微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去过了北边,当了护国真人,有了自己的一块地盘,扶植起个傀儡皇帝,等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才去找那雅相姚清或是国师白藕的某个嫡传弟子,好与青冥天下的那个青山王朝各取所需,悄悄谈成一桩买卖吧?你是为了自保,青神王朝可以得到一大块飞地,以及多个藩属仙府,相信以木茂兄当下的运势,希望还是很大的。”

杨凝性收敛神色,默不作声。

崔东山趁热铁道:“但是距离下次开门,还有不少年头,木茂兄的元婴境,一路远游,看似四平八稳,可既然会在今天遇到我,保不齐明天就会遇到谁,又既然遇到我是天大的好事,下次再遇到谁,照理来说,就要悬了。事先声明,这可不是我咒木茂兄啊!”

陈平安由着崔东山在那边蛊惑人心。

崔东山反复说黑衣书生运道好,其实是大实话,如果运气差一点,作为杨凝性所斩三尸之一,本该早就烟消云散了。

这也是当年陈平安与黑衣书生离别之际,为何会有一种双方“经此一别、再无重逢”的伤感。

杨凝性笑了笑,望向陈平安,“好人兄,我还是信你更多,你不如与我说句准话,这位崔道友,当真有两全其美之法?”

陈平安点头说道:“有,但是依旧算不上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不过保证木茂兄无需找那‘姚雅相’,便能凭空增加数百年道龄,想来问题不大,在这期间,如何与杨凝性相处,能否跻身玉璞境甚至是成为仙人,将来又能否找到那个打开死结的破解之法,就得看木茂兄自己的机缘与运道了。”

杨凝性好像吃了颗定心丸,抚掌赞叹道:“果然还是好人兄买卖公道,童叟无欺。”

别的不说,这位好人兄,防人之心极多,主动害人之心绝无。这不是好人是什么。

眼前这个拥有杨凝性一魂两魄的木茂兄,之所以会来五彩天下这边历练,其实是杨凝性出人意料,选择了一条更加高远的大道。

寻宝捡漏什么的,修行破境之类的,都是障眼法,要与青神王朝的首辅姚清搭上关系,等到重新开门,就去往青冥天下,拜会那位道法通玄的“雅相”姚清,才是真正称得上“大道前程”的追求。

此事既是真身杨凝性的一道旨意,作为三尸之一的“木茂兄”,违抗不得,何况此举也是黑衣书生的一种自救。

因为一旦谋划落空,杨凝性就只能退回去一步,收回、炼化、融合身为三尸之一的“杨木茂”,重新归一为完整的杨凝性。

一旦黑衣书生与姚清谈不拢,无功而返,杨凝性自有手段,使得人间再无木茂兄。

陈平安突然问道:“真正的杨凝性,是不是早已通过桐叶洲进入五彩天下,又秘密去往青冥天下了?”

黑衣书生神色黯然,抬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用手背擦拭嘴角,眼神晦暗不明,凝视着桌上碗中酒水的那点清浅涟漪,“显而易见,我唯一的退路,早就被那家伙堵死了。以杨凝性的心性,岂会放任我不管,由着我这个他最瞧不上眼的坏胚子,投靠白玉京。不出意料的话,他已经身在白玉京五城十二楼的某个地方,开始修习道法了。”

他抬起头洒然一笑,手掌托起白碗,轻轻晃动,“酒水再好喝,也只在一碗中。不过没什么可惋惜的,终究是好酒。”

崔东山唉声叹气道:“姚清可行,杨凝性却未必可行。论资质,论根骨,论福缘,北俱芦洲的小天君,比起姚清的得天独厚,还是要逊色不少。当然木茂兄要是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我也拦不住。”

道门斩三尸的证道手段,既玄妙又凶险,不是谁都能做成的,历史上不少走上这条道路的道门高真,都功亏一篑,后患重重。

即便成功,对于道人自身而言,当然是裨益极大,可对于那三尸而言,往往就是一种身死道消,下场形同被大炼之本命物,重归魂魄,人生一世,短如草木之秋。

但是道家历史上,也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例外,例如青冥天下,在那个涌现出一大拨“五陵少年”的青神王朝,首辅姚清,道号“守陵”,这位经常受邀去白玉京玉皇城讲课传道的道门高真,便做成了一桩壮举,姚清不单单是斩却三尸而已,且凭空多出了三位“尸解仙”,皆登仙籍,一人三法身,共同修行,大道戚戚相关,又能井水不犯河水,姚清在阴神和阳神身外身之外,等于额外多出了一仙人两玉璞的“大道之友”,从三尸中脱胎而来的三位修道之士,与鬼仙相似却不相同。

而作为“本尊”的姚清自己,更是一位飞升境巅峰修士。

陈平安问道:“你那兄长杨凝真,是打算在五彩天下跻身山巅境,然后去找白藕,希望让她帮忙喂拳?”

杨凝性摇头笑道:“这就不清楚了,我那兄长的想法,总是天马行空,让外人难以揣测。”

青神王朝的国师白藕,是一位女子纯粹武夫,腰别一支手戟“铁室”,她是青冥天下的武道第三人,毋庸置疑的止境神到一层。

杨凝性好像终于下定决心,“这笔买卖做了!即便还有几分藕断丝连,总好过牵线傀儡。如此一来,我也自由他也轻松,杨凝性在那白玉京更能心无旁骛修行大道,于我杨木茂于他杨凝性,长远来看,终究都是好事。”

小陌一直待在店铺里边,仔细翻看墙上那些无事牌。

崔东山使劲招手道:“小陌小陌,快来快来。”

小陌快步走出店铺,笑问道:“崔先生有事?”

崔东山笑问道:“小陌你能否看到那条主次分明的因果线?”

小陌瞥了眼黑衣书生,点点头,“看得出来,这条紫金道气的因果长线,一直蔓延到了天幕,与别座天下某人,形成早年被道士称为‘一线天’的光景。”

一般情况,小陌从不会主动探究他人的心弦,也无所谓对方的境界高低、师承来历。

因为没必要。

远古时代,许多因为各种原因陨落人间的神灵,如果罪罚不是太重,旧天庭就会准许那位神灵以戴罪之身,行走天下。

这就是一部分人间地仙、重新登天的肇始。

天垂长线,牵引大地。

这便是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小鱼随便游走其中,修成了道法、成了气候的“大鱼”,到死都难以挣脱束缚。

后来那位小夫子的绝天地通,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此事。

圣人以自身大道,分开天地,而这位礼圣的代价,就是不得跻身十五境。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愿意。

远古时代,因为这等天地异象,被一小撮福至心灵的道士,无意间发现了某些循环有序的道法流转,后世便逐渐演化出了诸多条道脉,比如其中就有望气士。

崔东山问道:“能斩开?”

小陌点头道:“如今‘天不管’,彻底斩断这条长线都可以,何况就算是当年,我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情,保证可以毫发无损。如果这位杨道友,心狠一点,舍得以跌几境的代价换取自由身,我可以帮忙从其道心之中,剐出那小半粒道种,然后是保留此物,有朝一日交还旧主人,算是一笔账两清了,还是再心狠一点,让我帮忙一剑击碎道种,坏了那人的大道前程,都没问题。”

陈平安眯眼笑道:“木茂兄,怎么说?”

黑衣书生搓手笑道:“暂时断开因果线就行了,老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陈平安点头道:“有道理。”

于是咱们这位木茂兄,开始凝神屏气,已经做好了自己一座人身小天地山河崩碎之类的心理准备,几件杨凝性留给自己的本命物,都已在各大气府内蓄势以待,收拢各地道气,如兵马聚集,纷纷勤王,赶赴某个至为关键的“京畿重地”,严阵以待,免得一不小心就跌境,伤及大道根本。

结果那个被崔道友称呼为“小陌”的家伙,就只是走到他身边,在头顶处,五指张开,手腕拧转,好像轻轻一扯,就收工了。

黑衣书生还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见那小陌已经落座在空凳子上边,这才一头雾水试探性道:“这就完事了?”

这个黄帽青衫的青年修士,当自己是位飞升境剑修呢?

他娘的好人兄你莫不是故伎重演,联手做局,合伙坑我一场?

陈平安笑道:“不妨好好感受一下自身天地气象,尤其是仔细瞧瞧那小半粒道种的动静,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崔东山赶紧来到小陌身后,抬起手肘给小陌先生揉肩,“辛苦,太辛苦了,此次出手,损耗不可估量!”

小陌倒是想说一句不辛苦,只是举手之劳,不过忍住不提,反而比较辛苦。

片刻之后,黑衣书生再无半点玩笑神色,脸色肃穆,与陈平安问道:“如何报答?”

陈平安笑道:“以后路过某处宝地,杨国师记得尽地主之谊。”

黑衣书生抬起一只手,摊开手掌,承诺道:“在重新开门之前,我要是真当了某个新王朝的护国真人,可以变着法子送给飞升城五十万人口。”

崔东山望向先生,眼神询问,这桩买卖亏不亏本?要是并未挣钱,就由学生出马,与这位木茂兄撒泼打滚一番了。

陈平安点点头,示意有赚,回头你们俩的包袱斋,

黑衣书生如释重负,仿佛一颗压在道心之上巨石被搬迁一空,道心凭此瞬间澄澈几分,竟然依稀摸着了一份破境契机,如竹笋剥落现出一竿山野青竹的雏形,压下心头惊喜,神色复杂道:“从今天起,我就是名副其实的杨木茂了。”

果然每次遇到好人兄,就一定有好事。

当下也就是有外人在场,不然就要与他勾肩搭背,发自肺腑说一句“好人兄真乃吾之福将也”。

陈平安抬起酒碗,说道:“木茂兄,我这次算是主动揽事上身,那么下次江湖重逢,可别让我做那亡羊补牢的改错勾当。”

杨木茂大笑道:“为人岂能不惜福。”

郑大风笑着聚碗,“那就在座各饮十分。”

陈平安喝过一碗酒,问道:“蜀中暑来过飞升城了?”

杨木茂摇头道:“没有,不然就他那排场,这边早就路人皆知了,蜀中暑与我们兄弟二人大大不同,豪门子弟嘛,既娇气又贵气,出门在外,讲究贼多。”

“而且这家伙就是个惫懒货,不爱挪窝,命好,修行一事,人比人气死人,一天晚上跟我喝酒,说打算跻身玉璞境了。等到第二天,真就给他随随便便跻身了玉璞境,杨木茂甚至无法确定,蜀中暑到底是厚积薄发,还是一时兴起。”

其实几座天下的山上修士都心知肚明,不管是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还是略逊一筹的候补十人,只要是在榜上的,都是大道可期的存在。

只要在修行路上,别太目中无人,得意忘形,就不会遇到太大的意外,可以称之为板上钉钉的“飞升候补”。

就像宁姚,斐然,如今就已经是飞升境,而且都还是剑修。

一个五彩天下的第一人,一个蛮荒共主。

若是纯粹武夫的话,就都有希望跻身止境归真一层,甚至有机会去争取一下传说中“有此拳意,我即神灵”的“神到”。

陈平安随口道:“他对飞升城观感如何?”

杨木茂毫不犹豫道:“很好啊,好到不能再好了,蜀中暑当初之所以会跑来五彩天下,就是埋怨爹娘当年不准他去剑气长城游历,蜀南鸢哪里敢放行,所以不曾去过剑气长城,被蜀中暑引以为生平第一大憾事,蜀洞主对此极为愧疚,所以瞒着道侣,偷偷让这个独子下山。”

陈平安疑惑道:“是一位剑修?”

杨木茂点头道:“确实是剑修。”

因为蜀中暑已经在超然台边境,与一拨犯禁修士递过剑,而且并未斩尽杀绝,所以蜀中暑身为剑修一事,也就没什么忌讳了。

而且蜀中暑拥有了两把本命飞剑,一把“三伏”,一旦祭出,烈日炎炎,大地炙烤,方圆百里之内,灵气熏蒸,另外那把“黄梅天”,刚好与之本命神通相反,大雨磅礴,天地晦暗,雨水中煞气极重,练气士置身其中,如同被困于阴风阵阵的古战场遗址。

只是两把飞剑的品秩,暂时还称不上自成小天地。

陈平安看了眼小陌。

小陌点点头,是真心话。

陈平安继续问道:“能不能捎句话给蜀中暑,超然台愿不愿意与飞升城缔结盟约?”

杨木茂想了想,“这就比较难说了,蜀中暑这家伙实在太懒散,即便对飞升城极有好感,却未必愿意搞些盟约什么的。”

“蜀中暑打小就有个习惯,只要是他主动去做的事情,就会追求某种极致,那就一点都不懒了。”

“如果真与飞升城成为盟友,他说不定会主动要求担任这边的供奉,首席供奉是当不成了,就退而求其次,捞个次席当当嘛。

估计你们刑官隐官泉府三脉,不出一年,所有人就都会被他烦死。”

“极致?”

陈平安疑惑道,“打个比方?”

杨木茂说道:“比如背诵道藏。”

陈平安惊讶道:“全部?”

杨木茂点头道:“全部!”

陈平安就像听天书一般,将信将疑道:“三洞四辅十二类,总计一千两百多卷,虽说版本众多,但是最少的,也该有大几千万字吧?”

杨木茂点头道:“对啊,他还专门挑选了一个字数最多的道藏版本,虽说自幼看书就过目不忘,能够一目十行,但是蜀中暑的娘亲,当年差点没心疼死。而且背到一小半,蜀中暑确实就有点‘头疼’了,毕竟那会儿刚刚开始修行,境界不高,还只是个下五境修士,就被蜀南鸢破例摆出当爹的架势,再不准他背书,不然就家法伺候去祠堂打地铺了,蜀中暑就转去用心修行了半年,很快跻身了中五境,才开始继续背书,最终还是被他全部记住了,如今可以倒背如流,一字不差。”

崔东山啧啧称奇,“有前途。”

郑大风揉着下巴,唏嘘不已,“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活泼生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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