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说梦,悬浮(1 / 2)
冷冷的眼睛看着社会乱象,置身事外,看穿又如何?遥远的天下太平,犹如痴人说梦,残酷又温暖的世界,心是冷的又是热的,在你我之间又怎麽说清?除了摆荡还是摆荡,信我也不能永生,生命自会找出路,可惜路的尽头是黑暗,深渊。
抱歉!当我坚定走下去,不管我做了任何的决定,都如风上有章节试阅第一章《笨蛋》也转移过来,若有闲者要看就看吧!
后头年轻人贴得那麽近,安藤老太太能感受他身上热腾腾冒汗,闻上去像餐厅后巷飘散出来的馊水味。
年轻人身穿常见的浅灰工作服,裤摆肥大,布面泼满污渍,脖子圈了一条白色毛巾,不知打从附近哪块工地跑出来,急急忙忙,毛毛躁躁,进了青山道之后,便千方百计想要越她。一会儿从右后方来,一会儿从左后方来。安藤老太太不是不想让路,但这一带人行道就是这麽窄,她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妇人牵狗出门散步,自有她惯常的度,想快也快不了,再说露西也是条老狗了,走一步都喘。年轻人要学着尊重长者,只能是这样。老太太系紧她的法国丝巾,略挺了挺平时便已十分笔直的背脊,捏紧镶钻的狗皮带,昂起下颚,一步步踏着极有尊严的步伐。
年轻人像拳击手不断踮脚,来回跳动,气场骚动,搞得她也开始心浮气躁。年轻人再一次企图前,想从露西右侧跟建筑物墙面之间的缝隙勉强挤过去,露西不愧是一条出身高贵的博美犬,毫不受影响,保持一贯优雅,稳步健行。她听见年轻人不耐烦地哀鸣,急倒抽一口气,决定从她左侧踏下人行道。
碰。闷声撞击。吱。轮胎尖锐擦地。整条街都在尖叫,世界停止。车辆将他撞飞了出去,年轻人终於抢前,躺在她左前方两步远的地上。她跟露西走过去,仍留在人行道上,由上而下俯视年轻人。他有张平扁的圆脸,皮肤粗糙,眉毛短而粗,一双如豆的小眼张望着湛蓝晴空,看似急切、惊慌搜寻着什麽,但穹苍清朗,连云的影子也没有。有一刻,他逐渐涣散的眼神似乎定格在安藤老太太脸上,吐出最一口气般轻轻说了:“笨蛋。”
安藤老太太自认有责任将他的最后遗话带给他的家人。她向警方要了年轻人家里的地址,周末一清早便搭新干线去宇都宫。
年轻人叫犬养勇,建筑工人,住在宇都宫,因为某建筑工作室承包了附近一间法国名牌店的装修工程,时日很赶,缺乏人手,招募他为三个月临时工,才来到这一带工作。他的妹妹幼时也遭遇车祸,上学途中遭不明车辆辗过,肇事司机当场逃逸,自十二岁开始便瘫痪在床,父亲已经退休,母亲六十出头,每天不分风雨晴雪,仍奋力骑自行车一小时,到邻镇一家饼乾工厂工作。
安藤老太太带了一盒快要过期的鸽子饼乾,两个月前她住鎌仓的远房亲戚上东京,顺道从车站拎来送她。不是她不吃受欢迎的平民饼乾,实在是她注重养生,从来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零食,她想,与其丢掉多浪费,不如带给犬养家,他们肯定爱吃这些各地的名产。
坐在犬养家堆满杂物的公寓里,安藤老太太慎重地把对方儿子讲的最后一句话带到。犬养老妈终日劳苦,整个人乾巴巴像一条晒乾了的萝卜,看起来比安藤老太太还苍老,一听见自己儿子临终前只骂了句笨蛋,立刻拿起手帕摀口,闷声恸哭了起来。
犬养老爸自始至终都没说话,眼眶泛红,两手分放在腿上,用力紧捏膝盖而指关节泛白,彷佛藉此撑起他早已软趴趴的意志力。因为卧房不够用,全身瘫痪的妹妹就像条旧沙搁在客厅一角,根本不知道亲爱的哥哥已经出事。她也有张圆脸和一对豆粒小眼,目光呆滞,跟犬养死前的眼神差不多。
安藤老太太觉得这家人真惨,回来后跟邻居中村太太说,“穷人真可怜,因为愚昧无知而一再受惩罚。”隔了一周,她刚好整理出一些旧衣,便送到犬养家去。她在犬养夫妻面前展示那些衣服,“我老伴死了,用不着这些衣服,犬养先生就拿去穿吧,不要客气。”但犬养先生是个高大的男人,她死去的老伴却瘦瘦小小,两人身长起码差一个头。她回来后,跟中村太太聊天时说,“那些衣服质料都很好,式样经典,他们穿不了也能拿去卖点钱。”
第三周,她又去了。千里迢迢带了她家附近市正在折扣促销的梅渍,家里只有两个女人,犬养老爸不在,因为儿子死了,而不得不去找了份仓库管理员的工作,专门周末值班。安藤老太太高兴地向中村太太报告,“还好我去陪犬养太太,你能想像她失去了儿子,女儿是植物人,丈夫不能陪在身边,有多麽凄凉寂寞吗?”
安藤老太太从此每周都去。中村太太赞美她的慈悲,她与犬养家非亲非故,却愿意在他们遭逢不幸时伸出援手。安藤老太太凛然昂起她的长颈,“犬养离开世界之前,最后看见的一个人是我。他临终时,不是跟他敬重的父母在一起,没能再看一眼他心爱的妹妹,孤身一人躺在陌生的街边,头盖骨撞破,身上流出好多血,他无助望向浩瀚苍空,想要寻觅上天的协助,结果找到了我的脸,放心向我吐露了他的最后遗言。我认为这不是意外,这是老天爷的安排。”
她说完之后,满腔感动,因此又向犬养夫妇重复一次,犬养老妈听了果真哭个不停,犬养老爸又拿两条手臂当作撑杆,拿膝头当着力点,将自己的上半身撑得直直的。他们却什麽都没说,也不碰她当日在东京上车前购买的车轮蛋糕,车站商家因为蛋糕快要过期而减价出售,旅客又因为价格便宜而买来当伴手礼。
春樱爆炸的那个周末,为了与高中同学聚会赏樱,她不能去犬养家。在樱花树下,一群老太太围坐,分享寿司便当,从家中带来的热水瓶倒出玄米茶喝,讨论安藤老太太自犬养勇死后每周去探视他家人的故事。为了赏樱,她度打破六个月来的周末惯例,没去探视犬养家,而怀抱深重罪恶感,一再自责。高中同学们纷纷盛赞她有颗黄金的心,安慰她,说不定犬养家自个儿也在赏樱,儿子生命结束,日子还是得过下去。樱花美得让人心痛,而且一年只开一次,盛开时那麽义无反顾,好像明白生命无常,宁可轰轰烈烈烧尽,只求生时灿烂,不贪片刻苟活。
“活得长,不如活得好。”当年一起上女校、如今安享老年的高中同学出感慨。
“话是这麽说啊,可是人不比樱花,樱花谢了,明年还会开,人死了就不可能复生。”另一名高中同学说,“犬养先生在青春最繁华的时候如樱花凋谢,就算春神不断降临,再不能使他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