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逆转之音(1 / 2)
这不是来前所预想过的症状。
结核病人的热型大多表现为一种低热,甚至于部分病人不表现发热症状或感觉不显著。而这种发热,这种使布里默教授在讨论中踟蹰难言的发热,无明显诱因下从身体中产生,在克拉夫特专心查体时不知不觉地出现。
“阁下,您能听到我说话吗?”克拉夫特伸出两根手指在公爵眼前左右移动,发觉他的眼球对手指的追踪角度狭窄,同时出现了不受控地震颤、游离,似乎有什么多变的感官刺激正作用于前庭感受器,输入使眼球无论如何都无法调整至对应位置的信息。
“.”嘴唇后有未形成的词句,在出口前崩散为无意义音节,以无法还原的乱序混成咒语般令人不安的喑哑乱序。
没有温度计,克拉夫特将手贴上患者额头估测。虽然发热来势汹汹,但体感而言还在中热区间,还未上升到足以导致如此急剧意识与功能障碍的程度,也不应出现这样的同步。
这推翻了之前的第一反应,意识障碍不是发热的结果,而是并发的两种症状。
面对变化,威尔伯特和费尔南却并没有表现出慌张意外姿态,显然这样的发作已经不是第一次,且具有自限性。克拉夫特按住手腕动脉,突促的跳动快速而乏力,一如渐行衰败的呼吸系统试图通过提高舒缩频率来维持代偿。
这是个愚蠢的策略,在用完所有余量后很快就会从代偿期进入失代偿期,然后器官就会在没有介入干预的情况下把自己玩死。
发热在逐渐加重,躯干和四肢的抽动像各自获得了独立意志,进行着不形成有效动作的高频收缩,类似身处冬天的冰天雪地中不住发抖,事实也正是这样。这意味着体温调定点上移,机体将目前体温视作过低体温,骨骼肌通过战栗方式大量产热,两者表现相似。
既然如此,那总得有什么影响了体温调节中枢。这可就多了,感染因素、非感染因素,不过一般而言急性发热还是前者比较常见。
克拉夫特也是这么认为的,尽管说起来有些牵强,缺乏严密和他依赖的各种实验室检查证据,还跟刚鄙视过的林登教授病灶论有吻合之处。
但这就是让他发觉了一种既视感,有一个或多个感染病灶存在,反复地释放出内毒素或者病原体本身之类的外源性致热源,接着通过一串“具体讲起来烦得要死但反正就是白细胞释放内源性致热源、过血脑屏障、经一系列反应作用于下丘脑某个地方”的机理导致了发热。
这很合理,不仅是结核病,长期消耗下免疫力被打低,这具身体里发生了一种并发感染。
是什么?
在没有病原学的情况下,没人能为他回答这个问题,而紧随而来的是另一个问题,意识障碍是怎么回事,它看起来不像是发热的导致的,而是病因在这具身体上的另一个表现。
克拉夫特试着更换称呼,“公爵大人,能听到我说话吗?
呼唤得到了回应,维斯特敏公爵的眼皮轻抬了一下,示意他还能对外界做出反应,而非彻底失去了意识。他甚至试着与失序的身体搏斗,操控口舌发声证明自己的正常,但发出的仍只是无人能听懂、前言不搭后语的内容。
这让老公爵的情绪有些愤慨,他抬起还在战栗的双手尝试写下什么,失准的幅度又像在与什么看不见的敌人艰难搏斗,然而这些动作终究未达成他的目的,仿佛那些词汇被诅咒般地抹除,不能转达。
“我们曾试过记录这些内容,布里默觉得能从中分析出疾病相关信息。”费尔南忍不住提醒道。他见内务官面有不豫之色,出言阻止他继续引导公爵,“但他的研究至今没有什么进展,可能真的只是疾病蒙蔽了精神,没有什么意义。”
“不,我恰好不那么认为。”克拉夫特暂时结束了检查,为患者重新整理好上衣、摆正体位,把一边正要上前的仆人工作给顺手完成了。
“应注意的不仅仅是话语内容,而是病人在这时还能说话,只是词不达意罢了。”
【Wernicke失语】
又到了最讨厌的看功能障碍猜受损部位时间,事实证明公爵此时的脑功能障碍不是广泛性、无差别的。相反,单语言功能区他就保留了部分,表现出能听见、不能理解、表达混乱的状态。
“我们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损伤头颅内‘此处’的患者,不像其他伤到头颅而致哑的人那样,他们仍保留着发音能力,却再也不能讲出一句正确的话。”指着颞骨上缘后极,克拉夫特解释道。
很好,现在威尔伯特脸上已经不是克制的不满了,作为城堡的内务官,他不缺乏能联想这项知识来处的脑子,现在这个脑子觉得继续待在克拉夫特身边有点不适,并使面部不可避免地露出了轻微的排斥、惊吓神情。
费尔南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已经过了囿于学科门户之间的年纪,对解剖学也有了解,也愿意接受这种某处病灶导致某种对应症状的说法。
“这说明在发作中,病人颅内的这块区域受到了损伤,且是暂时性的、可逆的。”可这又让他没法再解释下去了,凭什么能存在一个间歇性的特定区域功能障碍、且与发热症状并行呢?而且看样子同时受影响的还有肢体运动功能区。
“那这要怎么办呢?”威尔伯特内务官其实没听懂多少,他担忧地看着他的主人。维斯特敏公爵的症状来势汹汹,不过神经功能障碍持续时间还不及单纯热性惊厥,一会已经能较好地控制精细运动,伸手去拿冒着热气的母菊茶,威尔伯特赶忙走近帮他稳住杯子。
“情况很复杂,这不是单纯消耗病。”克拉夫特一句话就把房间里的气氛凝固了,但他更不希望这些人觉得他就能有什么好办法了,“我认为在原有的肺部消耗病基础上合并了另一种疾病感染,并在颅内有多发病灶。”
“我需要知道这样的发作大概多久一次,每次持续多久。”
“唉,大致每周一次吧,发作时间和长度基本都跟这次差不多。”费尔南对答无碍,他的观察记录意识远超同代其他人,“我估计这次发作在即,把你带来刚好。”
“严重程度呢?有变化吗?”克拉夫特再次触摸公爵的额前,热度依旧,与神经症状不同步,“另外,您有没有监测过这种发热的持续时间。”
“很难,这经常跟消耗病本身的燥热混在一起,持续至少半天,始末不明。”
确实,释放入血的致热源可不会那么快被清除。克拉夫特陷入沉思,他有想法,不过全是猜测。并且可以预料的,再让他这么想下去也不会有答案。
场面有些僵,会诊专家讨论不休、家属满脸忧愁、病人正挣扎着从混乱中醒来,给干热空气烘干的嗓子灌了一口加蜂蜜的母菊甘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