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内情(1 / 2)
寒星明灭, 戒备森严的永安门破例开启,嵬峨宫墙耸立两侧,银白月光铺泄在甬道里, 夜风肃肃袭来。
战长林在一名将领的带领下走过甬道, 再穿过朱明门、虔化门,来到了内廷里的一座偏殿——万春殿。
攻破皇城后,叛军入主太极宫, 现居住于万春殿内的正是叛军主帅——武安侯。
时辰已至半夜,宫殿内本来一派沉寂,然而听闻战长林到来, 万春殿里又响起窸窣脚步声。
将领把战长林领至庭院中, 颔首告退, 不多时, 一人身披锦袍,脸戴一块半脸面具, 步履匆匆地从回廊那头走来, 向战长林行礼道:“公子。”
此人正是两年前在火海里救下“武安侯”的那位太岁阁副阁主——苍龙军旧部之一,奚昱。
战长林望向寝殿方向,道:“他醒了吗?”
奚昱黯然摇头。
战长林低声道:“我进去看看他。”
一个月前,四十万叛军会师鄜州, 欲乘胜南下,围攻旧都长安。武安侯统帅三军,命战长林率十万先锋军向河中府先行, 及至府内, 一则惊天讯息突如晴天霹雳, 传入战长林耳中——
赵霁即将迎娶长乐郡主居云岫。
其实, 这则联姻讯息早就于半月前传遍大齐, 然而那时战长林忙着在西线攻城,兼武安侯特别下令,严禁任何人向他提及此事,是以当战长林得知真相时,他心心念念的肃王府已是人去楼空。
武安侯起事一年半,从平卢至鄜州,攻无不克,所向披靡,其中尽半城池皆由他战长林亲手拿下,为的不过就是早一日攻入长安。
可当他回过神来时,长安已是一座彻彻底底的空城了。
居云岫携全府人外嫁洛阳,不止是改嫁,还是改嫁给赵霁,全天下人都知晓了,就他一人蒙在鼓里,像个没有生命的兵器一样继续在战场上厮杀。
三年前的镜破钗分,他可以忍;三年来的卧薪尝胆,他也可以忍。
但是这一次,他忍不了了。
卸甲离军那日,战长林勒令停止行军,发书与武安侯,要求将攻城计划推迟十日,众将领合力劝阻,没一人能拦住他。
不日,战长林在奉云城外的荒郊里重逢居云岫,与此同时,武安侯对他的延缓要求置之不理,调遣副将顶替副帅一职,按照原计划南下攻城,入主长安。
当日夜里,战长林收到武安侯亲笔写来的密函,奉命紧急回京。
大战前夕弃军而走,等同于临阵逃脱,这罪名有多恶劣,战长林心里很清楚。
走入太极宫时,他问奚昱:“他打算如何罚我?”
回应他的,却只有奚昱的沉默。
战长林皱眉,走入万春殿后,才知那沉默的缘由。
惊天动地的长安一战,并不如外界传的那样顺利,城是拿下来了,但武安侯倒下了。三年恶疾,一朝复发,人就倒在万春殿内,数日不醒。
奚昱推开寝殿大门,轻声走到灯台前,点燃台上烛灯。战长林向内望,重纱叠帐间,一人静躺床上,默无声息。
三年前,他也曾这样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躺过,一躺就是三个月。
这一次,不知又会是多久?
战长林无声一叹,走到床前。
灯火渐明,照着床上人那张青面獠牙的全脸面具,除了一双紧闭的眼睛和嘴唇外,他没有一寸皮肤袒露在外。
战长林伸手欲摘他的面具。
奚昱在后道:“公子,少帅不愿任何人再看到他的脸。”
战长林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
没错,此刻躺在这里武安侯,早已不是当年那位暴虐不仁的武安侯,而是那个叫外贼闻风丧胆的“玉罗刹”,令盛京淑女魂牵梦绕的“春闺梦郎”,他们的苍龙军少帅——居松关。
三年前,二十万苍龙军随肃王血战雪岭,千钧一发时,遭宣威将军战青峦背叛。
肃王一生南征北战,收养孤儿四人,战青峦是这四人之首,是战平谷、战石溪、战长林喊了十几年的“大哥”。
建武二十九年冬,战青峦投靠晋王,私通敌军,把苍龙军十五万主力军葬送在敌军刀下,肃王在混战中战死,战平谷在奉命撤离时惨遭战青峦虐杀,居松关领着战石溪、战长林成功退守孤城,反应过来时,二十万苍龙军已仅余两万。
当日夜半,消失多时的战青峦突然现身孤城外,称是朝廷派来援兵,欲诓苍龙军出城。
重伤的居松关坐在残破的堡垒后,对撑着剑、红着眼的战长林道:“长林,去杀了他吧。”
至亲相残,手足背叛,居松关察觉到了,但他察觉得太晚。
父帅已阵亡,二哥战平谷已含冤九泉,十八万苍龙军奔着驱逐外虏、保卫山河而来,最终却丧命于肮脏的皇权斗争之下。这座残败的孤城外,还不知埋伏着多少敌军,而比那更恐怖的,是外面那个跟他们一块长大、并肩作战,立誓要生死与共、永不相负的战青峦。
雪夜茫茫,战长林只身走出孤城,用剑指着战青峦。
战青峦望着他猩红的眼睛,心知一切败露,反倒释然一笑。
他笑完,深情又狰狞地道:“阿溪呢?”
战长林道:“不想见你,脏。”
战青峦又笑:“那就叫居松关来。”
战长林道:“他俩正拜天地呢,没空理你。”
战青峦的笑凝在脸上,道:“你真是肃王府里的一条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