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章 深海探珠(1 / 2)
“其实这就是贿赂。”
飞船已经起飞,常乌山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章羽彤站在栏杆边,仔细端详着左掌那五颗亮晶晶的珠子,雁南书走到她身边,轻声道。
她瞥了眼章羽彤掌心那几颗小玩意儿,满是疑惑不解,直接道:“据我所知,章队长一直都以克己奉公著称,没有这样的品质也很难被监察司看中,让你成为一艘剑鱼的一把手,这几颗小玩意儿我也没看出有什么新奇的地方,你这样公开犯戒,不是你一贯的作风吧?”
章羽彤没有急于解释,而是将五颗珠子递给雁南书,道:“你仔细感受一下。”
雁南书没有反驳,仔细感受了一下掌心五颗珠子,过了一会儿,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道:“每颗珠子内部都有一股很纯正的灵气唔,质地不比我使用过的最好的修行丹药差。”
说到这里,作为一个修行者的本能,她第一时间想到将它运用在修行上,即便与丹药相比,那效果也并不会太差。
章羽彤这才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放心,待会儿我会主动像上面禀报此事的。”
雁南书轻声问:“章头儿,你这么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如果可以,能告诉我吗?”
章羽彤笑道:“当然,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她忽然发了一声感慨,道:
“我去六一学院进修这一年,最大的感受就是,有人在为这个世界制定规则,穷尽智慧心力,而更多的人则在他们制定的规则内生活,浑然不觉。
他们在为我们开辟更广阔的天地,所以,他们始终处在最前沿,为下一步的开辟绞尽脑汁,真正能够尽情享受这广阔天地的,是那些浑然不觉、懵懂无知的人们。”
雁南书有点似懂非懂,章羽彤这忽然而来的感慨也是看见这珠子忽然想起进修一年的见闻,在学院里面的时候,她觉得那就是一个象牙塔,大家被保护得很好,可以尽情的释放自己的聪明才情,一辈子都不用接触到龌龊污秽的东西,即便有这些,也会经过重重过滤才会呈现在他们面前。
可此刻,她忽然觉得,他们身上的压力其实远比大家看到的沉重。
她甩了甩脑袋,心道,才离开不久,居然就开始回味校园生活了,话题回到当下。
“你觉得这东西像是什么?”她直接问雁南书。
雁南书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从这些珠子的颜色、质地、光泽等方面进行鉴别,许久之后,她才犹豫着道:“我觉得有点像是珍珠唔,有些特别的是它里面有着一股很纯正的灵气。”
章羽彤颔首道:“和我的判断一样。”
而后,她道:“在六一学院,总有一些出乎你意料的研究项目,有的乍看之下和修行并无什么关联,但当你深入了解,又会发现其巨大的价值和深远的影响。我旁听过一个关于建立修行界货币体系的讨论。”
雁南书下意识道:“新建一个货币体系?咱们不是有吗?”
章羽彤没有解释,而是直接问:“你那绝云梭是哪来的?”
雁南书道:“买的啊。”
“用什么买的?”章羽彤追问。
“呃几件淘汰不用的法器还有一些丹药。”雁南书道。
章羽彤又问:“那你那几件法器和丹药又是哪来的?”
“完成任务积累功勋,功勋足够就可向后勤处兑换一应修行物资,包括法器丹药都可以,因为咱们的后勤处适合官方各个部门打通的,所以,基本上任何东西都能兑换到,还是挺方便的。”雁南书道。
章羽彤又问:“你说咱们有一套货币体系,那你可还记得你最后一次用钱消费是什么时候?是为什么?”
“呃”雁南书又噎住了,她现在紫府境中期,虽然她对章羽彤头儿头儿的叫,但她的年纪其实是比章羽彤大的,章羽彤的修为之所以能够后来居上是因为她每一步都踩在了最好的点上,而她虽然也靠着组织的帮助比其他人成长更快,但相比于章羽彤,还是略慢了一些。
仔细回想,自己有多少年没碰过钱这玩意儿了?
似乎,好像,在她突破练气境后对钱的需求就已经锐减,因为能用钱买到的东西越来越难以匹配她的需求,不过,多少还是有使用的时候,等到筑基境的时候,钱这个概念似乎从她的概念里彻底消失。
她一直在编制内混,辗转过许多机构部门,不同的机构会有一套内部功勋值或者贡献度之类的体系,这些玩意儿不仅对他们这些编制内的修行者很管用,外界修行者也非常眼馋,因为绝大多数新研究、新发现都是从六一学院流出,譬如法器,譬如丹药,譬如阵盘六一学院似乎掌握了一种魔力,总是能够紧紧抓住修行者的心。
而这些东西被六一学院研究出来后,在继续深入探索优化的同时,炎夏官方另外的机构部门就会接手这些成果进行规模化、量产化的探索,探索出来以后,第一批享受到这些成果的就是手持功勋值、贡献度的他们这些编制内的修行者。
这相当于是编制内修行者的一项大福利,因为炎夏官方至今都没向外界开放这个兑换渠道。
编制外的修行者想要获得这些物品,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去野外探索,无论是灵植灵药,还是灵兽的皮毛骸骨,用这些物品与那些能搞到这类物品的编制内修行者或者中间掮客进行兑换。
当双方彼此都有需求,且修行者数量足够庞大的情况,几乎所有物品都是能够兑换到的,只在于那价格你能不能承受。
为此,几乎每个城市都自发形成了一个甚至多个修行者间互通有无的坊市。
最后,开始有商贸团直接与官方相关部门展开合作,或者去六一学院蹭蹭,看看有没有油水可捡,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绝云梭,因为这种核心技术的扩散,有越来越多民间修行者圈子也掌握了一些核心技术,自己也趁机搞起了研究,法器,丹药等修行者必须之物越来越多,整个交易体系也越发活跃。
雁南书甚至清楚的记得自己突破筑基境后赚到的最大一笔,就是当时所在的机构向内部成员发布了寻找集中特殊灵兽的血液骨骼等生物组织,还有一些稀缺的灵植,就在同一天稍晚些的时候,她就在坊市的一个地摊上见到了那些东西,她以一瓶丹药就把那些东西打包带走,直接回去提交任务,所得功勋能够兑换五百瓶那样的丹药。
而如她这种利用编制内的身份优势,两头联系,中间赚差价几乎是每个编制内修行者的必备既能,官方也从来没有说这方法不合规,这套模式一直到现在都还在运转。
章羽彤又道:
“在那场讨论中,我听到了另一种说法,说现在这种交易模式,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一种妥协的产物。
官方以庞大的库存作保,只允许编制内修行者用功勋兑换,编制外修行者又以更大的代价,通过以物易物的方式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平白让咱们这些编制内修行者还有那许多中间掮客赚了大笔差价,很多人认为这事官方的一个漏洞败笔。
其实,这是有意为之!”
说到这里,她深深看了雁南书一眼,道:
“目的很简单,就是保持整个修行界拥有足够的流通性,拥有流通性才有活力,不然就是一潭死水。
而官方所要面对的,是一个原始的、以物易物的局面,一百次交易,可能出现两百种甚至更多的成交方案。这事要是全部由官方出面,那得用多少人才能真正把握住这个体系?
这是不现实的。
官方库存只认功勋贡献度,不认其他,这就极大地简化了这个流程。
而咱们这些编制内的修行者,抱着赚差价的目的,积极与编制外的修行者进行各种脑力活动,谈判,讨价还价,互相妥协,达成交易。
咱们相当于一个自带干粮的勤劳小蜜蜂,咱们付出的时间,付出的精力,很可能还包括人脉、关系之类的东西,是整个体系得以运转的巨大功臣,所以,赚的那点差价也没什么,就算给我们的补偿罢了。”
雁南书闻言,愣怔了许久,才喃喃道:“这么说,不是我赚了组织的便宜,是组织占了我的便宜?”
以前每次赚到差价都有点小窃喜,小优越,如果那笔差价赚得大,那就是大窃喜,大优越,呃,或许还要加个隐隐约约的负罪感,毕竟,这也算是挖了组织的墙角了吧,然后就是因此而来的小刺激。
可现在却告诉,事情不是这样的,而是,正好相反。
其实什么都变,她赚得那些差价全都变成了她的修行资源,成长阶梯,还有更好地法器丹药,只是一个观念的转变,可怎么就忽然感觉自己亏大了呢?
章羽彤又道:“我说了,这种方法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妥协的产物。而且,这种以物易物的模式已经越来越明显的阻碍了修行界的流通,特别是现在现在修行宗门化之后,而流通性的减弱则会滋长宗门经济的诞生。”
“宗门经济?”雁南书一脸疑惑,字都懂,可合起来就有些不明白了。
章羽彤解释道:“你可以理解成修行界的小农经济,即凡是能够内部自给自足的,就尽量内部解决,尽可能减少与外界的交易活动,因为每达成一笔交易的额外成本实在太大。”
雁南书缓缓点头,这么说她就理解了,仔细一想,好像这种趋势还蛮明显。
章羽彤道:“别以为这只是简单的交易模式变化,其实是一种思维模式的转变,和宗门封国化是并生的若一切,或者说绝大部分都能够靠宗门内部自己解决,那与外界沟通的必要性也就降低了,这种内在动力的丧失,最后的结果就是整个修行界渐渐失去一种活性。”
最后,章羽彤还感慨了一句:“变化大多是在交流和互动之中产生的。”
说罢,她发现雁南书一脸崇拜的的看着她,道:“头儿,你懂得可真多!”
章羽彤摆手道:“这可不是我懂的多,都是我从六一学院听来的。”
“所以,无论是官方还是学院,一直都在致力于寻找一种新的、适合修行界的一般等价物,也就是能被修行者认可的货币。
要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首先,不说让所有修行者都认可其价值,至少得有八成以上认可吧?这是基础前提。而这就要求它本身对修行者来说拥有很普适性的、又必须的价值。
其次,它的数量必须非常大,太少了可不行。至于易保存、易携带这些都是比较次要的了,是在不行也可以将就。
为此学院想了很多办法,他们最初寄希望于地底矿藏,很可惜,并没有一个合适的目标,最接近目标的是一种灵玉,就是一些特殊的玉矿中含有很精纯的灵气,可以作为上等的法器材料,也可作为布阵基石,还可以制作可反复使用的符宝,直接吸纳其中灵气修炼也可以,虽然有点暴殄天物。
可惜,它的数量太少。远不足以承担起货币的职责。
另外还有一些别的宝石汲取了灵气有了不俗的性能,真要说来,这些都是灵石,可惜数量都太少。
而其他曾被纳入考量范围的玄铁矿,紫铜矿,金精矿也都各有各的弊端。”
说到这里,她叹气道:“和生命的突变进化不同,地下矿藏的变化并不大,各种性能的变化也是因为有了灵气的参与,并没有凭空变出一些全新的矿。”
“后来,有部分师生又将主意打到了其他物品上,比如以某种、或者某几种丹药作为货币,以某些法器做货币,或者以某些灵果,可最终,每种方案都会遇到这种或那种无法回避,无法解决的死结,最终都只能停留在想法层面。”
此刻,雁南书自然也明白章羽彤的意思,低头看着掌中五颗蕴含着精纯灵气的珍珠,道:“你觉得这个有成为货币的潜力?”
章羽彤摇头道:
“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了解,怎么可能妄下定论,只是当时忽然灵机一动,想到它很可能是珍珠,想到珍珠就又想到珍珠养殖业,然后就想到这茬。
既然被我遇见了,如果顺手我也想亲自验证一下,哪怕是失败,也算是一种收获。”
雁南书盯着手中五颗灵气珍珠,然后看向章羽彤,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神色。
“头儿,我看到这五颗灵气珍珠,最多想到的就是受贿,你怎么能想到这么多?”
章羽彤看向远方,目光悠然,道:
“这大概就是去六一学院进修最大的收获吧,学到多少本事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看待问题的角度和高度完全不同。
我相信,六一学院其他学生见了此物,第一时间就会想到那些,而不是受贿什么的,他们心里压根就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雁南书被章羽彤一席话说得跃跃欲试,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去验证?”
章羽彤本人反倒没她那么急切,道:“先做任务吧,咱们先把今年的任务量完成,然后在抽时间去做这个。”
之后,剑鱼甲146飞船便在一座座山川江河间奔走。
在此期间,船员都深刻感受到了炎夏正统的威慑力,即便真有那桀骜不驯的神祇,作奸犯科的宗门,面对盘查时最多狡辩推诿,没有敢动手的,当罪证确凿,也都乖乖伏首认罪领罚,船上的行动队就没开过一次张。
这天,雁南书伸了个懒腰,来到章羽彤面前,道:“头儿,咱们今年没事了,天天在天上跑来跑去,都快闲得长草了,咱们现在可以去追寻那灵珠线索了吧?”
其他成员倒还罢了,各有事情做,特别是那几十位审计组的成员,大半都是普通人,却属他们最忙,而人数最多、战力最强的行动队却反而有些无所事事,但执行公务其间也不可能让他们溜号放羊,现在都想主动找点事情做。
雁南书早就把当日与章羽彤的交流所得传播了出去,大家现在都知道这小小的灵珠背后隐藏着何等巨大的价值,都有些摩拳擦掌。
章羽彤颔首道:“好,咱们去彻底查一下这个。”
飞船开始调整方向,往常乌山所在位置飞去。
他们此刻距离常乌山已经极远,通过天幕大阵的传送能力,也直到九日之后才再次回到常乌山。
不过,这次他们并没有去找常乌山神叙旧的意思,而是飞临与常乌山相邻的大河上方,飞船悬停于河面上空。
章羽站在甲板栏杆边上,俯瞰大河,彤拿出令牌,召唤道:“此处河神请出来相见。”
没过多久,一条巨大青鱼不知从何处水遁而来,浮于水面摇头摆尾间化为一个人身鱼头的神怪,祂向手执令牌的章羽彤作揖道:“不知上使召唤小神又和差遣?”
章羽彤摊开手掌,露出掌心五颗灵珠,道:“这五枚灵珠可是你赠予前任常乌山神的?”
人身鱼头的河神道:“是的,这是小神送给常乌山神的回礼,当时祂送了我几枚珍稀灵果。”
大家毗邻而居,一个河神,一个山神,有一些互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且,从某种角度讲,祂们分属同僚,你送我点礼物,我送你点土特产,反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祂们各自的辖境内,获取资源实在是不要太简单。
河神也知道常乌山神因为渎职被贬,现在成为支脉山神之事,心中还有些忐忑,心道,莫不是这也犯了什么法度?总不能是将公有财产拿来作为私用吧?
章羽彤却没有追究这些,问道:“这些珠子你是从哪里来的?”
人身鱼头的河神怔了怔,带着犹豫。
“怎么,不能说?”章羽彤淡淡的问。
或许是这段时间处理了不少神祇,已经获得了“神祇威慑”这样的特殊成就,她语气虽然清淡,可河神却心中打了个激灵,赶紧道:“能说,能说,去年底咱们乌龙江水系搞了个河神聚会,这是当时一位临近入海口的一位河神送给我们的礼物。”
“等等。”章羽彤忽然道:“临近入海口的河神?此处距离最近的入海口还有三万多公里吧?”
而后,她反应了过来,盯着河神问道:“你们那河神聚会规模搞得很大?”
“是,是有点大。”河神吞吞吐吐道。
章羽彤这次却没有轻轻放过的意思,追问:“有多大?”
这本来也是她的职责,除了完成一些明确的任务,也要主动寻找、监察一些不好的迹象。
在上使威严目光的注视下,河神不敢再做隐瞒,道:“凡乌龙江水系的河神基本都到场了,因为水系本来就四通八达,水神又天生具备水遁神通,往来极为方便,乌龙江水系的细流、支流、每一河段,还有那些与乌龙江相接的湖神,能到场的都到场了。”
“唔,也就是说,这还是个有六百多位神祇参与的大聚会?”
见上使目光变得幽深,河神赶紧道:
“没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大家都在乌龙江水系任职,本来就是同僚,又同为水神,关系上就更加亲近。再加上大家都初任神祇,各方面的经验都很欠缺,有这样一个交流的平台,也方便共同成长进步。
再就是水系的特点是上下游天生联系紧密,很多问题都要彼此提前互通声气才行,比如遇到大洪水,上下游如何分洪,湖神要不要参与,大家各自做到什么程度,还有若是遇到干旱径流量降低,又该如何做,这些都要提前互通声气才好。”
章羽彤陷入沉思。
河神说的这事,是客观存在的问题。
神道司敕封神祇时,一来所有神祇都初上任,祂们的能力和心性如何只有天知道,所以,不敢把担子弄得太沉,那些绵延数千公里的大山脉,还有大江大河,都是分段分区的敕封神祇,而不是将那么大一片区域全敕封给一个神祇。
另一方面,若将偌大区域敕封在一个神祇名下,权责过于集中,如果没做好会连累得很大一片区域遭难,容错率低。